第188章 187.最终结果.加深关系.挑明目的.如何装病
两天之后的上午,将近十一点钟,县医院走廊里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说话声。
声音由远及近,穿透了走廊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清晰地传进了病房。
阳光明正坐在病床边的方凳上,削着一个有些蔫巴的苹果,闻声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倾听。
阳光耀也下意识地挺了挺没受伤的上半身,牵扯到伤腿,让他轻轻吸了口冷气。
两位村干部再次到来,想必事情应该已经有了结果。一想到这一点,阳光耀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紧张和期盼,死死盯住房门。
阳香梅原本在弯腰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闻声也立刻站直了身子,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和期待,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向外张望。
“来了,是孙支书和王队长。”她压低声音回头说道,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边缘。
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孙德贵和王元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与上次空手而来不同,这次两人手里各自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晃荡着一个铝制的空饭盒,一看就是家里常用的那种,边角有些磕碰的痕迹。这是他们从自己家里带来的。
上次阳光明请客,让他们带走的三个装满硬菜的饭店饭盒,勤快的罗兴邦早就抽空给送回了医院,阳光明也已经去饭店结清押金并还了回去。
“孙支书,王队长,您二位来了。”阳光明立刻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顺手将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放在床头柜上。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两人手中的空饭盒,心里已然有数。
阳光耀也在病床上努力欠了欠身,声音带着些刻意表现出来的虚弱和客气:“孙支书,王队长,又麻烦您二位跑一趟,我这……真是过意不去。”
“躺着躺着,别动,小心腿。”
孙德贵摆摆手,步履沉稳地走到床前,摘下半旧的帽子,露出白的头发。
他仔细看了看阳光耀的气色,点点头,“嗯,脸色比前两天又好了点,有点红润了。这就对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好养着是正理。”
王元军把手里拎着的空饭盒随手放在墙角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的目光主要落在阳光明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处理完麻烦事后的爽利和熟络,还有一种“自己人”般的亲近。
“光明同志,等着急了吧?”王元军声音依旧洪亮,但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处理完大事后的轻松,“那边的事儿总算彻底落停了,过来跟你,还有光耀,通个气,说道说道。总得让你们当事人心里有个底,明明白白的。”
阳光明心中了然,知道这是来正式告知李栋梁的最终处理结果了,而且特意选在二哥面前,这态度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脸上露出感谢的神情,非常自然地说道:“正想着二位领导该来了。天这么冷,还劳烦您二位专门跑一趟,真是给村里添麻烦了。”
孙德贵摆摆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有什么麻烦的,本来就是分内事。今天过来就是当面给光耀一个交代,我就在这儿说吧,让光耀同志也听一听。”
王元军也接口道:“对,就这儿说,说完我们还得赶回去。”
“哎,好,那听二位领导的。”阳光明顺手拉过另外两张方凳,“您二位坐。二姐,给领导倒点热水。”
阳香梅连忙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拿暖水瓶和茶缸子。
病房里只有一个暖水瓶,铁皮外壳已经磕碰得掉了不少漆。茶缸子是自带的,边沿有点小豁口。
孙德贵和王元军也没客气,接过阳香梅倒的热水,捂在手里。
孙德贵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啜饮了一小口,这才缓缓开口,目光在阳光明和阳光耀脸上扫过,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事务性的正式:
“光明同志,光耀同志。关于李栋梁的问题,经过大队初步调查,并上报公社知青办和县知青办研究决定,现在有了最终的处理意见。今天过来,就是向你们通报一下这个结果。”
他刻意用了“同志”这个称呼,显得公事公办。
阳光耀屏住了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上的被子。阳光明则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微微颔首。
“首先,基于目前掌握的情况,包括现场调查和相关人员问询。”
孙德贵措辞谨慎,“可以认定,李栋梁在与阳光耀同志的争执中,未能控制情绪,发生了推搡行为,直接导致了阳光耀同志跌落山坡受伤的后果。对此,他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
这话一出,阳光耀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揪着被子的手指松开了一些,眼底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快意。
虽然这是他一手策划的,但听到组织上正式认定李栋梁是“罪魁祸首”,他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真正落了地。
王元军用更加直白的语气,在一旁补充道:“那小子最开始还犟,死不认账!老子把王老五的证言拍他面前,又把他枕头底下那封还没寄出去的黑信抖落出来,他当时脸就绿了!屁都放不出一个!”
孙德贵轻轻咳嗽一声,瞥了王元军一眼,示意他注意措辞和场合。王元军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但脸上的得意之色掩藏不住。
孙德贵继续道:“鉴于该事件的性质较为恶劣,造成了同志受伤,影响了知青点的团结稳定。经上级部门研究,决定对李栋梁同志进行调离的处理,新的插队地点是县里的北洼子屯。”
“北洼子屯?”阳光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他对县里其他公社大队并不熟悉。
王元军嘿了一声,带着一种解气的口吻插话道:“那可是咱们县挂上号的穷地方,离县城小八十里地,全是盐碱地,浇多少水都白搭,种苞米都长不了两尺高。
本村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能混个半饱就不错了。
他一个城里娃去了,有他受的。哼!看他以后还咋蹦跶!”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阳光耀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畅快的神色,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仿佛已经看到李栋梁在北洼子屯受苦挨饿的场景。
他只觉得胸口一股憋了许久的恶气,终于狠狠地吐了出来。
该!活该!让你想害老子!
阳香梅也激动地双手握在一起,眼睛里闪着光,连连低声说:“好,好……这种坏心肝的,就该去那种地方改造改造!”
孙德贵等他们稍微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关于阳光耀同志的损失。大队部已经紧急核算了李栋梁本年度的工分,他的这些工分,年底可以分到四十三块六毛五分钱。
这笔钱,等年底分工分钱时,会由大队部直接划拨给阳光耀同志,作为此次受伤的医药费和营养费补偿。
这一点,李栋梁本人也已经表示接受。”
四十三块多!
阳光耀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的那点工分,远不如李栋梁多,年底还分不到这么多钱,这回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虽然腿受了罪,但不仅搞掉了最大的对头,还能拿到这笔“赔偿”,他心里顿时美滋滋的,那点因为欺骗而产生的不安早已被现实的利益冲得无影无踪。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步棋虽然险,但走得值!
阳光明适时地开口,语气真诚:“孙支书,王队长,太感谢了!您二位为了我二哥的事,真是费心了!这个处理结果,公道!我们心里都明白!既惩处了犯错的人,也给了我二哥一个交代,还没给咱们靠山屯抹黑,影响集体的声誉。您二位处理得真是太周全了!”
他这番话,完全说到了点子上,既肯定了结果,也捧了两位村干部的工作能力,尤其是点出了“维护集体声誉”这个关键。
孙德贵脸上露出些许受用的神色,摆摆手:“分内之事。出了这种事,总要处理妥当,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也不能让歪风邪气抬头。”
王元军更是拍着胸脯,对阳光耀说:“光耀,你就放心养伤,年底亏待不了你!李栋梁那小子赔的钱,到时候我一分不少地都分给你!”
阳光耀连忙在床上点头,可能是太激动了,声音都带着点哽咽:“谢谢,谢谢王队长,谢谢孙支书……给你们添麻烦了……”
正事说完,病房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孙德贵又关心了一下阳光耀的治疗情况,叮嘱了几句安心养伤的话。
看看时间,孙德贵站起身:“行了,事就这么个事。队里还有活儿,我们就不多待了。”
阳光明立刻跟着站起来,语气恳切:“孙支书,王队长,这都到饭点了,说什么也得吃了饭再走。
我知道二位领导忙,不耽误多少时间,就附近简单吃一口,暖暖身子。上次就没吃好,这次无论如何给我个机会。”
王元军明显意动,看向孙德贵。
孙德贵沉吟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事情办得顺利,对方又如此盛情,再拒绝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便点了点头:
“那行吧,就简单吃点。不过光明同志,说好了,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破费,随便吃点就行。”
“哎,好嘞!您放心,绝对简单实惠!”阳光明脸上绽开笑容,立刻应承下来。
他转头对阳香梅交代:“二姐,你照顾好二哥。我陪二位领导出去一趟。”
阳香梅连忙点头:“哎,好,你们去吧。”
阳光明又对阳光耀说:“二哥,你想吃点啥?一会儿我给你带回来。”
阳光耀这会儿心情大好,连忙说:“不用不用,你们吃好就行,二姐给我弄点粥喝就行。”
三人出了医院,再次穿过那条清冷的街道,走向国营饭店。
路上,气氛很是轻松融洽。孙德贵和王元军显然了却了一桩心事,话也多了些,偶尔还和阳光明开两句玩笑。
阳光明一边应和着,一边心里盘算。
李栋梁这件事,总算彻底了结,被完美地定性封存,这为他接下来的计划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再次走进饭店,柜台后的王师傅一看到阳光明,脸上立刻笑开了,远远就打招呼:“哎呦!阳同志!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孙德贵和王元军,笑容更加殷切,“今天有领导来,雅间都被占了,真是对不住三位。”
阳光明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又从兜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奶递过去:“王师傅,没雅间就算了,大堂找个安静点的角落就行。”
王师傅熟练地接过,“靠窗那边刚走一桌,我让人赶紧给您收拾出来,那儿清静点。”
“那就谢谢王师傅了。”阳光明说着,很自然地将孙德贵和王元军手里拎着的两个空饭盒接了过来,“王师傅,再麻烦您个事。两份红烧肉,打包带走,就装到这两个饭盒里,炖得烂糊点,入味些,分量务必给足。”
孙德贵和王元军一听,赶紧出声阻拦。
孙德贵道:“光明同志,你看你这……又让你破费!这多不好意思!”
王元军也摆手:“就是!这整得我们好像是来打秋风的了!”
阳光明笑容不变,语气坚持却让人舒服:“孙支书,王队长,您二位跟我还客气什么?
难得下回馆子,点两个硬菜,带回去给家里老人孩子尝尝,也算我一点心意。”
他不由分说地将两个空饭盒递给王师傅,“王师傅,麻烦您了,今天客人多,先不着急做,等我们走的时候带走就成。”
王师傅连连答应:“好嘞!您放心!保证炖得透烂入味,分量足足的!”
因为孙德贵说了简单点,阳光明这次没点太多硬菜,只要了一个酸菜白肉锅,一个家常炖鱼,一个炒土豆丝,一个白菜豆腐汤,外加两瓶本地白酒。
点完菜付了钱票,三人在王师傅指引下,来到靠窗的那张刚收拾干净的方桌坐下。
这个位置相对偏僻,与其他餐桌有些距离,说话方便些。
酒菜上得很快,酸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酸香开胃;炖鱼酱色浓郁,香气扑鼻。
阳光明给两人斟上酒,并没有主动问起李栋梁事件的细节,只是举起杯:“孙支书,王队长,我敬二位。这几天为了我二哥的事,真是没少让二位操心费力。感激的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火辣的酒液下肚,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也让气氛更加热络。
几杯酒下肚,吃了些菜垫了肚子,话题很自然地又绕回了李栋梁事件上。
王元军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他显然对处理李栋梁的过程极为满意,脸上泛着红光,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其中的细节。
“光明同志,你是不知道公社知青办和县知青办那帮人的德行!”
王元军语气带着点对上级部门惯有的不以为意和一点点优越感,“他们就怕事儿闹大,影响安定团结,怕担责任!
出了这种破事,他们第一个想的不是怎么分清对错,而是怎么赶紧捂盖子,把影响消弭掉!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孙德贵相对沉稳,夹了一筷子酸菜,接口道:“态度是那个态度,但咱们这次证据扎实,他们也就不敢和稀泥了。”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咱们把王老五的证言整理得清清楚楚按了手印报上去,白纸黑字,李栋梁想赖也赖不掉。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上级部门比我们还着急,就想着尽快有个结果,好盖棺定论,把这件事情揭过去。
免得夜长梦多,事情再闹大了,他们就该担责任了。”
王元军一拍大腿,声音不禁又扬高了些,引得邻桌有人侧目,他这才意识到,赶紧又压低了声音,但脸上的兴奋和鄙夷不减:
“对!铁证如山!李栋梁那小子最开始还他娘的嘴硬,梗着脖子不认账,一口咬定是光耀自己滑倒讹他。老子才不惯他毛病!直接跟他挑明了!”
他学着当时自己的语气,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狠劲,“我跟他说,李栋梁,你小子听好了!现在人证物证都在老子手里!
你要是不认,还想耍腔?好啊,咱们现在就去镇上的派出所,按故意伤害罪办!
让你进去吃几年牢饭,你看看怎么样?你那县里当工人的爹妈能不能捞你出来?”
“你们是没看见。”王元军嗤笑一声,摇着头,“那小子当时脸就吓白了,跟刷了层浆糊似的,汗珠子跟豆粒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滚,腿肚子都转筋了!瘪犊子玩意儿,就是个怂包软蛋!欺软怕硬的主!”
孙德贵点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锤定音的意味:“形势比人强。他想了整整一晚上,估计是掂量清楚轻重了。
第二天就彻底松口了,承认和光耀同志发生了争执推搡,情绪激动之下,确实有肢体接触,导致光耀同志不慎跌落山坡。表示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一切处理决定,绝无怨言。”
阳光明适时地插问一句,带着关切:“那最终县里就这么同意把他调走了?没再深究别的?”
“深究啥?”王元军一瞪眼,“他们巴不得赶紧处理干净呢!调令下得痛快着呢!北洼子屯那边也打好招呼了,那边支书跟我还有点交情,去了有他‘好果子’吃!”他话语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孙德贵补充道:“关于赔偿,大队会计把他今年的工分紧急清算出来了,总共四十三块六毛五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