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189.病情传开.诊断证明.激动难耐.架好桥梁
装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要装得逼真,很考验阳光耀的演技。
阳光耀躺在病床上,只要有外人在场,就要努力维持着左膝不适的假象。
这些表演,经过阳光明前日那般紧急、高强度的填鸭式培训,以及这两日不间断的自我强化,已然近乎成了阳光耀的第二本能。
每一个表情,每一声呻吟,每一次肌肉下意识的紧绷与松弛,阳光耀都反复演练过无数遍,力求精准地戳在医生诊断的关键点上。
阳光耀的“病情”变化,很快就在骨科医护人员中小范围传开了。这小小的县医院,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每日晨间查房时,霍主任带着实习医生们进来,流程依旧,但关注点显然不同了。
检查小腿骨折情况的时间缩短了,霍主任的目光,更多地投注在他那仅有些轻微擦伤结痂的左膝关节上。
霍主任那带着凉意的手指,会在他膝周不同的部位格外仔细地、有章法地按压、叩击,询问疼痛的具体点位和性质。
跟在后面的年轻实习医生们,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努力伸着脖子,屏息凝神,试图记住主任口中每一个关于前交叉韧带损伤的典型体征词汇——“关节不稳”、“局部压痛点”、“股四头肌抑制”……
甚至连护士们来换药、打针、量体温时,看向阳光耀的目光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里面不再仅仅是对于一位骨折病人的例行关怀,而是多了一层沉甸甸的、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深深的惋惜。因为这份同情,她们的动作似乎也因此更轻柔了一些。
“唉,多精神的一个小伙子,遭这罪……腿骨折就够受的了,怎么膝盖还伤得这么厉害……”一次换药后,一位年纪稍长的护士,忍不住低声对同伴叹息。
“可不是嘛!听卢医生他们闲聊说,是里头那根最重要的韧带断了,霍主任亲口定的性。这可真是麻烦了,听说这种伤,就算好了也跟好人不一样,以后怕是好不利索了。”年轻些的护士压低声音回应,眼神里满是唏嘘。
“雪上加霜啊……这要是恢复得不好,这辈子走路都可能受影响,有点瘸都是轻的,重活更是别想了,等于半个废人了……这才多大年纪,以后可咋办……”叹息声如同窗外冰冷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渗入病房。
类似的低声议论,偶尔会像羽毛一样,不经意地飘进病房,钻进阳光耀和阳香梅的耳朵里。
阳香梅经过护士站,有时也会听到几句议论声,她总是立刻低下头,或者假装转身去收拾东西,默默用手背或衣角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
阳光耀则通常选择垂下眼睑,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揪扯着身上的被边缘,配合地露出几分混杂着痛苦、沮丧、无奈和听天由命的神情。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之后,他的心却如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涛剧烈翻涌。
每一次同情的目光,每一句惋惜的叹息,都在反复提醒他那个“严重诊断”可能带来的巨大回报。
为了不让最终的目的落空,他在表演上的潜力被充分挖掘,除了霍主任之外,没人发现他是在假装。
两天时间,就在这种略显压抑、焦灼、又必须刻意维持某种氛围的情况下,缓慢而坚定地流逝。
第三天下午,阳光明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二哥的病情已经在医院里彻底传开,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接下来的说辞,再次前往霍主任的办公室。
来到主任办公室门外,他阳光明深吸一口气,让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恰到好处的忧虑,然后轻轻敲响了门。
“请进。”里面传来霍主任那熟悉的略带疲惫的声音。
阳光明推门而入。霍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伏案写着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他停下了笔,抬起头,看到是阳光明,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阳光明坐在椅子上,说道:“霍主任,打扰您了。”
“是为了你二哥诊断证明的事吧?”霍主任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预料之中的日常工作。
他直接跳过了寒暄,显然清楚对方的来意。
阳光明点点头,坦诚道:“是的,霍主任。家里父母那边催问得急,他们远在南方,心里没着没落的,也极度担心二哥后续的治疗和恢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慎重,“同时,也要为我二哥的将来,早做打算和安排。”
他话说得含蓄而体面,但“做打算”这三个字,在此时的语境下,彼此都心知肚明那背后所代表的重量和可能性——那关乎一个年轻人能否离开这片土地,回到遥远的故乡。
霍主任听完,沉吟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过身,从旁边一迭厚厚的病历文件中,熟练地抽出了属于阳光耀的那一份。
牛皮纸的病历袋上,用钢笔写着阳光耀的名字。他翻到后面几页空白处。
然后,他拿起那支黑色的钢笔,拧开笔帽,在一旁的墨水瓶里蘸了蘸饱满的墨水,低头开始书写最终诊断。
笔尖划过略显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阳光明屏息静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目光紧紧跟随着霍主任那稳定而有力的手腕,落在那支笔的笔尖上,看着那关乎一切的黑色字迹,一行行、一句句地呈现在纸上。
霍主任写得很快,也很专注,偶尔会停顿一下,似乎在斟酌某个用词是否足够准确、规范。他的侧脸在窗外光线的勾勒下,显得严肃而专注。
写完后,他又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
然后,他放下钢笔,打开办公桌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木质手柄的刻着医院和科室名称的公章。
接着,打开小巧的印泥盒,将那印章在鲜红的印泥上用力而均匀地摁了摁,确保每一个字都沾满了印油。
他抬手,精准地将印章压在了刚刚书写好的诊断意见下方,稳稳地用力,停顿片刻,才缓缓抬起。
一个清晰的鲜红的印章,赫然印在了纸上!
那红色,如此醒目,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给这一切的运作、所有的言辞与表演,赋予了正式、权威、不容置疑的效力。
“拿去吧。”霍主任将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纸,递了过来,声音依旧平稳,“根据病人的主诉和详细的临床检查体征,这是目前最符合实际情况的诊断证明。”
阳光明立刻站起身,双手接过那张纸,他的目光迅速而贪婪地扫过纸上的内容。
诊断证明书写得十分规范、严谨,措辞专业。
除了之前就已确定的“左胫骨骨裂”之外,下面赫然新增了一条,墨迹清晰:“合并左膝关节前交叉韧带断裂”。
而在下方的病情描述和建议部分,霍主任用了相当肯定的语气和极为严重的措辞:
“查体见前抽屉试验阳性,关节稳定性显著下降,局部压痛明显,伴有明显肿胀及功能障碍……该损伤属严重关节内损伤,预期预后不佳,极易导致膝关节长期机械性不稳定,功能严重受限……
现予以石膏固定,建议绝对避免负重及任何剧烈活动,远期存在高频度行走困难、反复扭伤、继发性创伤性关节炎等极高风险,将严重影响日常生活及重体力劳动能力……”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精心计算过的鼓点,精准无比地敲在病退回城所需要的那些严苛的医学标准之上,甚至远远超出了最低要求。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瞬间冲上阳光明的头顶,让他几乎有些眩晕。
但他以极强的自制力迅速将其压下,脸上浮现出的,是一种符合家属身份的担忧的表情。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因为刻意压制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和艰难。
“霍主任……这……这诊断……竟然这么严重吗?”他适当地表现出家属听到噩耗后的无措与惊惶。
霍主任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医学诊断,必须基于客观的临床事实。我们医生,只能根据患者所陈述的、以及我们亲手检查到的情况,综合研判,做出最符合医学规范和客观事实的判断。这份证明……”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张纸,“无论拿到哪里,都是经得起反复查验和推敲的。”
他特意强调了“临床事实”和“符合规范”。
阳光明立刻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脸上充满了后怕:“我明白,我明白!谢谢霍主任!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们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这份天大的恩情才好!”
他说着,对着霍主任,深深地、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这一躬,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霍主任摆摆手,语气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略带告诫的意味:
“回去好好照顾病人吧。后续的定期复查也不要落下,这很重要。至于其他的……”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看了阳光明一眼,“好自为之。”
“哎!一定!一定!您的恩情和叮嘱,我们一定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阳光明小心翼翼地,像对待绝世珍宝一般,将那张诊断证明对折,再对折,确保字迹和印章完好无损,然后妥善地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紧紧挨着肌肤收好。
那纸张的微凉,此刻却像一团火,熨烫着他的胸口。
再次道谢后,他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一关上,隔绝了室内外的空间,走在空旷而安静的走廊里,阳光明才允许自己靠着冰凉的墙壁,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最关键的一块、也是最硬的敲门砖,终于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了!
他没有立刻回病房,而是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稍微站了一会儿。
推开窗户一条缝,让冬日里那干冷而清新的空气,猛烈地吹拂在脸颊上,帮助他快速平息内心那如同海啸般翻腾激荡的情绪。
此刻,他需要冷静。
待到心跳恢复平稳,眼神重新变得沉静如水,再也看不出丝毫异样,他才转过身,步履沉稳地走向病房。
推开病房那扇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阳光耀和阳香梅的目光立刻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齐刷刷地投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急切、探询和无法掩饰的紧张焦虑,仿佛等待宣判的囚徒。
阳光明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走到病床前,然后,才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缓缓地郑重地掏出了那张折迭整齐的纸,递了过去。
阳光耀几乎是抢一般地接了过去,因为过度激动和期待,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以至于第一次竟没能顺利展开那张纸。
阳香梅也立刻凑了过去,兄妹俩的头紧紧地靠在一起,呼吸都屏住了,目光贪婪而急促地捕捉着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
当“左膝关节前交叉韧带断裂”那几个黑色的字体撞入眼帘时,阳光耀的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紧接着,他的目光飞快下移,扫过后面那些关于“预后不佳”、“功能严重受限”、“行走困难”、“严重影响劳动能力”、“极高风险”等描述时,他的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涌了上来,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难以自持。
“真的……真的写上了!霍主任他……他竟然真的写了!还写得这么严重!这么肯定!”
他压低声音,嘶哑地、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叫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阳光耀反复地来回地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那鲜红的带有权威效力的公章清晰无误地盖在那里,一颗狂跳的心才终于落回实处,随即又被更大的狂喜所淹没。
阳香梅也捂住了嘴,眼睛瞬间就湿润了,里面闪烁着极度复杂的光芒。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一种巨大的喜悦和希望之光,在心头迸发!
“太好了!小弟!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阳光耀终于抬起头,看向阳光明,眼眶激动得发红,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这下……这下绝对能成了!板上钉钉了!就算没有李栋梁那档子事,没有他调走这茬,就单凭这个诊断,这个严重性!县知青办那帮人,只要还想按规章办事,就根本没理由再卡着我了!
最多……最多就是审核流程上拖得时间长一点!
但这回城的资格,肯定是有了!有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回城的通知书,看到了魔都繁华的街道和家里的灯光,激动得难以自抑,拿着诊断证明的手抖个不停,几乎要将那纸捏破。
阳香梅也连连点头,喜极而泣,泪水顺着指缝滑落:“太好了二哥!太好了!你能回家了!真是……真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她用手背胡乱擦着眼泪,却又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那是一种混合着心酸与极度欣慰的笑容。
阳光明看着眼前欣喜若狂、情绪几乎失控的二哥和又哭又笑的二姐,耐心地等他们的情绪像汹涌的潮水般稍微退去一些,才开口说话。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条理,像一根定海神针,试图稳住这过于激动的气氛。
“二哥,二姐,先别急着高兴得太早。听我说。”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冷静下来的力量,“这诊断证明,我们确实是拿到了,但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只是拿到了入场券。”
他的话像一盆温度恰好的冷水,缓缓浇下,让两人迅速从狂喜的云端回落,眼神重新聚焦到他的脸上。
“有了这个,我们才有了去申请病退的资格和底气,不再是痴心妄想。但要想顺顺利利地把这件事办成,后面还有好几道关要过,一道比一道复杂,一道都不能出错。”
阳光明神色严肃,掰着手指头,清晰而缓慢地数道:“首先,最重要的一步,是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