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两大反派竞登场
扬州城头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混合的怪异气味。
镇朔卫士兵正在军官的呼喝下整顿队形,开进城中,眼神中大多透着一股大胜之后的亢奋。
城中士绅、耆老也按照“惯例”,派出代表,附上钱粮等物劳军,喜迎王师光复失土。
但在这片逐渐恢复秩序的场景中,扬州城东的一片区域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张明鉴拄着染血的长枪,站在几名被反缚双手跪在地上的部下面前。他那张被硝烟和汗水弄得黝黑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先登破城的狂喜,只有一片铁青。
甲胄上深深的刀痕和飞溅的血点,证明他刚才在城头经历了何等恶战,也彰显了张明鉴先登破城的此战头功。但这一切,都被眼前这四个跟他从草莽一路杀出来的老兄弟给毁了。
“头儿……俺们……俺们就是一时糊涂!”
跪在最前面的那个瘦高个抬起头,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瞅着那宅子里亮晃晃的,以为……以为能捞点油水……就没忍住……”
张明鉴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里。
去年初春,蒙元淮东道宣慰司同知彻里不统兵进攻定远,却因畏惧红旗营兵锋,未及接战便自行溃散。大量溃兵如无头苍蝇般涌入滁州下属的全椒、清流、来安三县。
其中一部在全椒县境内烧杀劫掠,裹挟青壮,逃至含山县时已膨胀至千余人,严重破坏地方生产,引起了驻守含山的“彭祖家”赵普胜所部注意。
赵普胜率部出击,将其大部歼灭,仅有少许人侥幸逃脱。全椒县张明鉴便是逃脱的少数人之一,但他脱离险境后,并未就此返乡老实过日子。
这段被裹挟后杀人放火的经历,如同在他心中打开了一扇通往黑暗世界的大门,让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平静生活。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拉起几十个同样不甘平凡的亡命之徒,以青布缠头为号,活跃在全椒、含山两县交界的深山老林间,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但好景不长,石山全取庐州路后,为尽快恢复生产,稳定社会秩序,开始加强境内编户管理,并调集兵力清剿境内的流寇、山贼等不稳定因素。
张明鉴所部的生存空间被一再压缩,劫掠所得越来越少,又深知绝非红旗营的对手,在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率众下山乞降。
乱世之乱,首先是人心长草。
早在天下大乱真正降临之前,就已有很多人因各种原因落草为寇。如最早率部投靠石山的常铁头,还有如今已官至擎日卫镇抚使的刘聚等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石山志在平定天下大乱,再创华夏盛世,而不是以暴制暴,杀光所有曾参与作乱之人。只要作恶不深,且有真心悔过表现者,他都不吝给予一条改过自新的机会。
张明鉴部下山后接受了红旗营的整编,他本人也通过了严格甄别,因其勇武被授予队率之职。
此人一手长枪使得极好,作战异常勇悍,本是可造之材,也积功升至指挥使。
可惜所部纪律一向较差,屡屡有士兵在关键时刻违反军纪,连累了他的晋升速度,否则以张明鉴的能力,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此次扬州攻城战亦是如此。张明鉴身先士卒,率先登城,破城首功本是非他莫属。
但战后清查,他麾下竟有四名士兵在入城后趁机劫掠杀伤百姓,被傅友德派出的督战队当场拿下。
“老子拿命换来的功劳……就这么完了?”
一股邪火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既恨这几人不争气,更恨自己平时为何没能用更狠的手段约束他们。他知道红旗营的军纪不是儿戏,那是石元帅立足的根本。
可……可这些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围观的士兵们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都指挥使傅友德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过来。
傅将军的目光先是扫过那四个面如死灰的士兵,随后便落在了张明鉴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张明鉴几乎喘不过气。
“张指挥,你部士卒入城后劫掠百姓。按我红旗营《战时十七条》,该当何罪?”
张明鉴喉咙发干,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嘶哑地开口:
“按律…当…当斩。”
“嗯。”
傅友德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部出此败类,身为指挥使,你有御下不严之责,可知罪?”
“末将…知罪!”
张明鉴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冰凉。
傅友德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身旁的军法官,斩钉截铁道:
“将他们四个拖下去,明正典刑!首级传示各营,悬于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令下如山,那四名犯卒甚至来不及再发出一声求饶,就被如狼似虎的刀斧手拖走。
片刻后,远处传来四声沉闷的喝令和刀锋破空的厉响。
整个过程,张明鉴始终低着头,紧咬着牙关,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士兵们投来的目光变得复杂——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凛然的敬畏。
傅友德处理完这一切,才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张明鉴。
“张明鉴。”
“末将在。”
“先登破城,是为大功;御下不严,是为大过。但功过不相抵。你所立战功,折算为银钱赏赐,升迁之议,暂且搁置。此事,我将如实禀报元帅。你可心服?”
“末将……心服!”
张明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这个处置,比他预想的要好些。
至少,还留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记住今日之训!”
傅友德的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沉重,道:
“本将往日追随元帅身边,领受教训最深的便是不可高看自己。在我红旗营中,勇悍固然可贵,但纪律方是筋骨。无骨之悍,终是流寇习气,难成大器。你好自为之。”
说罢,傅友德就转身离去。
张明鉴则依旧跪在原地,直到同袍将他扶起。他抬起头,望向城头上那面红旗营战旗,阳光刺得他的眼睛有些发酸。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想要跟着石元帅博富贵,除了敢拼命,更得懂规矩。
傅友德身为独当一面的偏师统帅,深受石山信重,战后将长期镇守扬州。
他面临的压力极大,既要防御张士诚可能的进攻,又要治理这座百废待兴的重镇,非常考验其军政综合能力。对张明鉴所部的功过处置,仅仅是傅友德诸多繁杂事务中的一桩。
扬州作为淮南行省治所,在蒙元的行政架构和经济版图中,地位甚至比江宁还要重要几分。
攻下此城容易,想要彻底消化治理,却非得下一番苦功夫不可。
城中不仅有众多的元廷旧官和蒙古、色目贵族,还有大量依附于他们的豪商和大户。必须尽快完成对这些人的甄别和处理,才能迅速建立起有效的统治秩序。
此战,镇朔卫共俘获六千余名降兵。
对他们的甄别和整编相对简单,红旗营经过多次大战,早已形成一套成熟的俘虏转化体系,傅友德独立攻取过多座城池,对此更是驾轻就熟。
真正的难点在于甄别处理那些旧官员和蒙古、色目贵族。
好在傅友德并不是孤军奋战,赵琏身为淮南行省旧官,熟悉扬州官场详情,有他全力协助,甄别工作所需的时间会大大缩短。
战后,赵琏便提交了一份关于旧官和诸族贵族处理的详细建议。
因其中涉及到众多蒙元淮南行省高官,包括从一品的平章政事秃思迷失,以及更为敏感的镇南王孛罗不等人,傅友德不敢擅作主张,立即派遣快船将文书送往江宁,呈请石元帅定夺。
……
江宁城,红旗营元帅府。
石山仔细阅读完傅友德的呈文,抬头对侍立在厅外的亲卫吩咐道:
“传胡惟庸过来。”
傅友德身为大军统率,呈文自然不可能只汇报赵琏的建议,他主要陈述了三件要事:
其一,详细汇报扬州之战的全部经过,解释自己未能快速破城的原因和张明鉴所部违反军纪的处理意见,并附上请功人员名单;
其二,上报战俘整编计划以及对旧官、贵族的初步处理意见,并附上赵琏的详细建议;
其三,汇报张士诚部在扬州之战期间的异常调动,请求元帅尽快明确红旗营与张周政权的关系。
对第一件事的批示比较简单。
傅友德的统兵能力再次得到验证,整场战役的指挥可圈可点,对张明鉴此人功与过的处理,石山也颇为满意,当即朱笔赞扬了傅友德的指挥和处置,并批准了他上报的功赏名单。
第二件事中的战俘整编计划,自有成熟规章可循,由战保营具体组织,军令司负责把关,最终完成整编的俘虏也会打散分入各卫,出不了大乱子,照准即可。
但赵琏对淮南旧官的处理建议,石山阅后却微微蹙眉,不太满意。
赵琏的建议,基本遵循了“刑不上大夫”的传统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