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夷制夷
“朕幼时只听得『马六甲』之名,晓得乃海外要衝,却不识其人情风土。”
陈安闻言,拱手趋前,而李茂芳也恰到好处的掏出了另一张更为详尽的南洋舆图。
“陛下,旧港,乃马六甲海峡要衝之一也。自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马六甲就为我天朝海国之咽喉,是南来北往、东西通达之地。彼时,郑和立旧港为宣慰司,声威远播,番王咸伏,天朝威仪冠绝南洋。”
他指著舆图上马六甲所在的位置,缓缓道:“至正统五年,旧港被爪哇的满者伯夷所夺,渐失天朝庇护。正统八年,堡—英宗皇帝虽尝试重启下西洋,命郭琰督造海船,然沿海兵乱,朝局动盪,海船虽成,却终未远航。自此旧港脱离我大明版图,岁月流转,世事多变。”
“然这数十年间,马六甲也几易其主,先是葡人横行海上,终夺马六甲。亚齐、柔佛、占碑诸国环伺,攻伐不休。数年前,葡人与柔佛结盟攻亚齐,大败亚齐水师,自此亚齐日衰。”
“可柔佛势大之后,反与荷兰人结盟,又驱逐了盘踞马六甲的葡人。”
陈安顺手取了枚兵棋,插在舆图上一片海面,语气陡然沉下来:“而今马六甲虽名为荷兰属地,实则守兵不过数百,商贾与各番邦杂处,港內旧怨新仇,暗流涌动。若我大明欲復旧港,须先破荷兰红毛夷之坚守。”
他稍顿片刻,神色愈发凝重:“荷兰人虽自翊自由,实则无视王法纲纪,唯利是图,逐利如狼。臣以为,欲立足南洋,首要之事,便是驱逐此辈於海隅之外。”
朱由榔听罢,微微頜首,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狐疑与不安:“那荷兰,不也信天主?何以与朕为敌?若按那教化王信中所言,理当互济才是。”
“陛下明鑑。荷兰虽號称“信主”,实则奉新教加尔文一派,乃自西洋宗教分裂之后自立门户。”,陈安指间转动著那枚兵棋,说道,“自天主与新教分道扬,两教便如仇寇,互不相容。
荷兰人崛起海上,视罗马教化王如寇讎,诸般教规严苛,更兼倚仗商贾之利,凡事唯银钱是问。”
船舱外櫓声阵阵,江风携著芦苇与泥水的味道,却都隔绝在帷帐之外。朱由榔静坐榻上,晕船的他並没有听进去太多內容,可在听到『教化王”这一词眼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十字架。
原本那枚十字架在狩缅之后早不知落在何处,如今终於从皇帝的私库中重新寻出。朱由榔记得很清楚一一为了拉拢澳门葡军、稳住庞天寿的兵马,他不得不让太后率宫中女眷受洗。
自己则依然坚持祖宗礼法,未曾改信,十年前的信仰,本就和兵荒马乱纠缠不清。
隨著孙可望降清,大势已去,天命之说也被他一度拋诸脑后。那些年里,“天主”、“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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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都变得虚无起来,只剩下眼前的生死挣扎和无边的孤独。
可如今,陈安带著所谓的“泰西援兵”归来,朝野上下將其视若救星,朱由榔却心头始终有块石头落不下一一那罗马的教化王,是否也会像庞天寿、如孙可望一般,將手伸进这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
虽然罗马的信中称他为“大明中国睿智大皇帝”,言辞恭敬,承诺友谊,但身边的西洋军士日渐增多,每次见到他们洋服异语,朱由榔总有种不安在心底发酵,心头思绪千迴百转,终究还是化作一声轻嘆。
朱由榔慢慢抬眼,看向陈安,终於將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那罗马的教化王,给朕的这些泰西兵马,可有何等苛求?要朕也皈依其教吗?”
陈安顺势俯身,低声道:“陛下,泰西教化王不过天主眾僕人之僕人,陛下乃天朝皇帝、大明天子,何须在意一仆之说?”
“教化王无非是天主眾仆之仆,那咱家还是天子眾仆之仆。”
李茂芳听到此处,也躬身插言道,试图调节气氛,並將前几日陈安教给他的话转述给永历:“陛下,海寧王还说,那耶穌之弟言一一中国为首,胡虏为足;中国乃神州,胡虏皆妖人。若杀得子一个,便是天大的公德。”
朱由榔听罢,心头却难免浮起旧日的疑惑。他想起当年瞿纱微和下弥格向他传教请命时,反覆提及世人皆有原罪,需要得到上主宽恕,並没有说杀韃子还能赎罪一说。
他沉吟半响,眼中疑云未散:“可当年瞿公、卜公,可不是这般说的。”
陈安坦然一笑,道:“陛下,此为臣在那教化王的王府初得知的。”
“再者,今日西洋,诸侯各自为政,就连那葡萄牙、法兰西,也都不肯受罗马节制。哪怕是红衣主教,也对罗马也是阳奉阴违。至於援兵,不过各取所需,绝非想要染指天朝。”
永历皇帝这才稍稍释怀,长吁一口气:“如此,朕便放心了。”
但接著话锋一转,他眼中又现出试探之意:“那隨行泰西兵勇,可肯听调?又肯听何调遣?”
陈安收敛笑容,知道朱由榔想要试探他手中的兵权,於是正色道:“陛下,这些泰西军士与先前庞公的葡军不同,其人语言不通,风俗水土亦异。虽皆驍勇,然若传令不达,反易生隙。此间权柄,陛下尽可安枕,无需掛虑。”
朱由榔听罢,眉眼间仍有几分不甘与戒备,但终究还是缓缓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陈安的说法见气氛有些紧张,他又將目光转向一旁,状似无意地问道:“那隨行的西洋传教士诸人,又当安置何处?”
“陛下勿忧。南洋诸国间恩怨错综,但诸苏丹国,因信仰与泰西教士有世仇。故臣欲以夷制夷,令其先与苏丹诸国爭端,彼此牵制,藉此机会改土归流。”
说罢,船外江风扑面,惟帐隨风微微晃动。自朱由榔试探军权的那一刻起,舱中气氛便如江面上的水波,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可终究木已成舟,江流浩荡,身后的瓦城和中原故土早已渐行渐远。朱由榔低头把玩著玉石,
纵有万千忧虑,也只能隨风而逝,听凭江水把自己载向那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