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唐人街换天了
王裁缝隔着门板的缝隙,手脚冰凉地窥视着。
他看到一个黑衣汉子,轻巧地爬上梯子,摘下了那块写着“冯海堂”的牌匾,毫不费力地单手抓着。
然后……
咔嚓一声,那块厚实的楠木牌匾,竟被他掰成了两半,随手扔进了运垃圾的马车里。
王裁缝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
这得是多大的手劲?
街道对面,那个欠了冯海堂五十块鹰洋高利贷,几乎被逼得要去卖女儿的洗衣工阿炳,正蹲在自己的铺子门口,假装刷洗一块满是油污的桌布。
“呸!”
一口浓痰混着说不清的快意,被他狠狠吐在地上。
他用草鞋碾了碾,低声骂了句:“丢雷个老母,死得好!王八操的荆海,你也有今天!你他妈的也算遭了天谴!”
他不敢笑出声,但那股积压了太久的,病态的狂喜,让他几乎要抓着那块脏布跳起来。
如果冯海堂那帮王八蛋都死光了,那……
那笔债,是不是就他妈的不用还了?太好了。
另一股势力,则在光天化日之下选择了退场。
合威堂。
“驾!”
“都他妈的快点!把东西装稳了!”
“我的箱子小心点,那是我老婆的嫁妆!”
十几辆载重马车排成了一条长龙,从他们的总堂一直堵到了街尾。
何威这个在唐人街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才坐稳三大堂口之一宝座的威爷,此刻正站在领头的马车上,眼眶里布满了血丝。
他一夜没睡。
他输了,但他还活着。
这比什么都重要。
车队里,一个穿着丝绸袄裙的女人正哭哭啼啼地拽着他的袖子。这是他的三姨太。
“威爷,我不想走,我不想去北加州……”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听说那里很乱,到处都是红头发的爱尔兰悍匪,还有吃人的印第安野人,他们会剥了我们的头皮,我们去了就死定了!”
何威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女人的哭喊声像一根锥子,刺得他本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他猛地回头,眼中的凶光让三姨太瞬间失声。
“闭上你的臭嘴,你他妈的懂个屁!”
他一把甩开女人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还想留在这里?留下来干什么?等那个青山今晚来拧断我的脖子?还是把你抓去,送给他手下那群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杂种当便器?”
“我何威在唐人街打拼了半辈子,能像现在这样,带着全家老小和家当,囫囵个儿地滚蛋,这已经是老天爷瞎了眼的天大侥幸!”
他不再理会已经吓傻的女人,转身对着还在磨蹭的手下怒吼:“都他妈的死人吗?动起来!半个小时内,谁的马车还没出这条街,谁就留下来给冯海堂陪葬!”
所有人都加快了动作。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几个一直跟着何威的老兄弟站了出来,他们没去搬东西,只是沉默地站在马车前。
领头的是一个独眼龙叫阿虎。
“威爷。”
何威眯起了眼,他知道这些人要说什么。
“威爷,我们不想去北加州。”
阿虎顿了顿,旁边的几个兄弟也纷纷点头。
“我们是唐人街的烂泥,我们是在这粪坑里滚大的。”
另一个叫阿川的汉子开口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只会拿刀看场子,收保护费。你让我们去北加州去种土豆?威爷,我们连锄头都分不清正反。”
“是啊,威爷。”
“我们不想去种地。”
“我们宁愿留在唐人街,哪怕是去码头扛包,给白皮猪当牛做马,我们也不想去乡下当个农民。”
何威身后的几十个亲信,都握紧了腰间的斧头和短枪。
何威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他深深地看着阿虎和阿川,看了很久。
“还不死心?”
阿川低下了头:“威爷,我们想留下来看看。那个青山会……也许他们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何威忽然笑了。
“也好。”他摆了摆手:“人各有志,我何威不强求。”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给了阿虎。
“这里面是你们这个月的安家费,双倍。拿去,喝酒,找女人,或者拿去当那个青山会的‘香头’。”
“威爷!”阿虎等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威爷保重!”
“滚吧。”何威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威爷,如果……”阿川还想说什么。
“如果混不下去了,或者青山会瞧不上你们这几块烂肉。”何威头也不回地说道:“就来北加州找我。我那三百多英亩地,总还缺几个铲马粪的。”
阿川等人站起身,又是一个深鞠躬,随即转身钻入了两旁的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何威深吸了一口气,雾气冰冷,呛得他肺管子生疼。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熟悉了几十年的街道。
这里有他的血、他的荣耀,还有他昨晚刚刚粉碎的尊严。
“走!”
他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匹吃痛嘶鸣,拉动着沉重的头车,车轮压过石板路。
五十多名最忠心的下属,护卫着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离了唐人街。
当车队拐出唐人街那标志性的牌楼时,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气扑面而来。
几个吊儿郎当的白人青年,正斜靠在街角幸运马蹄铁酒馆的栏杆上。
他们显然是昨晚喝多了,正等着酒馆开门喝解乏酒。
看到这支长长的华人车队,他们立刻来了精神。
“喔噢,快看,杰迪!约翰们搬家了!”一个满脸雀斑的家伙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哈!看他们那堆破烂!真他妈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黄皮老鼠!”
“嘿,辫子!”
另一个醉醺的家伙更是往前走了两步,冲着车队大喊:“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滚回你们那该死的天朝去吗?”
更下流的哄笑声响了起来。
一个瘦高个儿对着车队里载着女眷的马车,做着猥琐的顶胯动作:“喂!约翰!你那马车里藏了多少小黄莺?卖一个给老子怎么样?老子有50美分!够你吃一个月的米饭了,哈哈哈!”
“fuck you!”
合威堂里最是性如烈火的疯狗阿标,气得一把就从腰间拔出短柄斧子,作势就要跳下马车。
“白皮猪!老子劈了你!”
“住手!”
何威的爆喝比阿标的动作更快。
一声脆响,何威的马鞭精准地抽在了阿标的手腕上,斧子掉在车板上。
“威爷!”阿标不甘地红着眼。
何威冷眼看着他:“你敢在这里动他们一根毫毛,不出十分钟,警察局那帮杂碎就会把我们围起来,他们巴不得有借口把我们全吊死在电线杆上!”
何威看都没看那些还在起哄的白人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