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轻盾的骑兵向着丛林开始了冲锋。但快马奔到阵前，突然一排排地踏空坠落。草皮掩蔽了巨大的陷坑，支起的枪刃寒光闪烁，许多骑兵被长枪从马腹下贯穿在鞍上，肠肚横流，后面的又连人带马踩踏着绊倒在坑中，被埋伏在两侧的胤军尽数捅死。再后面的骑兵纷纷勒马逃归本阵，人喊马嘶，一片混乱。马队后面有人高持大麾，长声呼道：“且归来！归来！”是右符离庭另一名纳颜斛连。斛连眼望陷坑，沉吟片刻，便喝令士卒卸下水囊，装裹泥土。不一时数百只皮囊灌满泥土，投掷将陷坑填平，同罗骑兵又一次冲掠入树林。但随即就见林中刀光闪动，惨叫连连。斛连大惊冲前，才发觉黑黢黢的林地中影影绰绰拦了数条绊马索，地上又撒了大量的蒺藜。骑兵冲入林中，先被绊马索拦住，坠马士卒踩中铁蒺藜，胤军跟着从树后抢出，多有杀伤。

“好手段。”背后忽然有人沉声问，是阿史那贺延见他久战不下，亲自打马上来。“这人是谁？”

这亦是一直存于斛连心底的问题。箭雨、陷坑、绊马索、铁蒺藜——毕里守将的头颅还悬在骨咄禄的鞍鞯上，这本该是一支无主的孤军！怎么会突然组织起这样一场精悍的反击？

又是一道闪电窜过天空，暴雨已近在咫尺。在这乍然闪过的银光里，斛连看见阵前一匹昂矫如龙的白马，马背上的人在银光下投落极年轻也极英武的侧影。

“不是李贯亭！”斛连无端松了一口气，大声回禀。龙骧将军李贯亭是近十年来南朝第一名将，尤精守御，但近年来逐渐年迈，又屡遭朝中掣肘，虽然仍有名义上的军权，但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后策应。这人果然不是李贯亭，那他们就必定能赢！

“还要多久拿下？”阿史那贺延问。

“待狼叼住草原上善跑的黄羊的时候，斛连必将此人头颅送到右符离面前。”

“那要等到午夜，太晚了。”阿史那贺延心算了一下，皱眉。

他回首，指着自己身后。“带去吧，不要怕死伤！我们快一些，再快一些，把南人截在曳落水！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要趁着他们的可汗不敢重用李贯亭，打到南朝再没有反攻的勇气！”

斛连在马背上拜伏下去。“是！”

竹骨灯笼形制精巧，韩亦昭取过火把，亲自引燃。

这第一盏求援的灯，比他计划中早放起太多。折冲府三百余人经历了强行军，阻击了骨咄禄，未及休息整顿又开始布置陷坑绳索，时交午夜，所有人都是疲劳已极。韩亦昭身边的是斥候雷羽，控弦过久，双臂都已经酸胀难当，再引上一支羽箭的时候，崩地一声促响，角弓弦断，半根牛筋弦鞭子一样抽在脸侧，血顺着眼角就淌下来。雷羽一言不发地抓起一张新弓，微光下见满手血污，原来扳指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弓弦勒得两个拇指血肉模糊。

然而山谷中骑兵的攻势直如潮水一般凶猛，骨咄禄之死，竟然完全没能挫削他们进攻的决心！阿史那贺延名不虚传，见了血的狼一般不肯松口，直到把猎物活生生咬断喉咙！

拼消耗，他们绝拼不过十倍于之的同罗人，要么就再来一次斩将夺旗！

韩亦昭目测了隘口附近火光最明亮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策马突出。

斛连正与阿史那贺延说话，突然见南朝阵前斜刺里单骑奔出。那马毛片雪白，神骏异常，转眼就已经突前百步。斛连心底腾起一股不祥预感，缩身急避，飒地一声，铁箭射中他头戴兜鍪，将铁青翎羽一箭穿断。斛连还没直起身来，飒飒飒接连三响，夹杂当啷啷一声铜音，身边的阿史那贺延闷哼一声。

“右符离！”斛连大骇狂叫。

阿史那贺延伏在马背上，捂着右胸喘息片刻，才道：“有护心铠。”

他摊开手心，是一支形制特殊的铁箭，箭矢沉甸甸重达三两，雪白四棱尾翎，比寻常箭长出四指。这是难得一见的四羽大笴，非持强弓硬弩而射术绝佳者不能用。这顷刻间连珠三箭直取，若不是阿史那贺延所着乃是极精良的连环锁子甲，恐怕已经当场毙命。白马一击不中，已经向本阵逃回。

“是好汉子。”他掂一掂箭头。“留个全尸。”

斛连应声带马而出。

四羽大笴连珠射，是韩家家传的绝技之一。方才那同罗将领立于火光最明亮处，亲持麾帜，极其显眼，韩亦昭先发一箭不中，跟着就发现他身侧那人服饰更加华贵，于是连发三矢。他料定必有一箭穿心，射罢就打马回奔，果然同罗士卒背后惊呼，但随即便转为欢喜庆幸。韩亦昭心知不妙，拧身看去，光晕下见那人锦袍撕裂，精钢细铠冷光闪动。他犹不甘心，想拼着两败俱伤，回头再取对方头颅咽喉，然而胯下白马居然不听号令，径自往本阵狂奔。

这白马是西域的名种，身高胸阔，腰细腿长，曾伴他驰沙踏雪多年，趋避间如臂使指，这般违拗还是头一回。冲进树林后兀自四腿打颤，蹄子来回颠动，似乎惊恐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