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阵前突然静寂下来,空气中除了泥土腥味和马匹的草汗热气,还无端传来另一种腥臭气息,似乎夹杂着涎水和利齿相磨的动静。在这动静中,四围的马匹似乎也一并紧张起来,它们喷着响鼻,打了掌铁的蹄子来回倒动着,发出不安的嘶鸣。
折冲府大半都是步卒,雷羽身为斥候,配有一匹骟马,此时连声哀嘶,眼看就要掉头溃逃。雷羽约束不住,急得照臀一鞭:“没卵子的畜牲!”马鞭挥下,才发觉乘马已经淅淅沥沥顺腿根撒出尿来。雷羽诧异地抬起头,突然倒抽一股冷气,双眼一下瞪大。
夜色已深,同罗军队行军中本来打着火把,此时已经悄然熄灭。而在这暗如潮涌的夜幕中,在数百步外的空地上,正悄然亮起一双一双绿莹莹的光芒,那是死亡的叶子在无声无息地张开,藤蔓织成了网,向他们悄然扑来。在枝叶绞杂的间隙里,窜起年轻斥候一声惊骇的狂叫——
“狼!”
同罗视狼为先祖,自称苍狼后裔,大可汗又称狼主。右符离庭下近卫,是一支驭狼的骑兵!
也就是在这一声惊骇欲绝的惨叫同时,四周嗥叫纷起,不知多少绿莹莹的眼睛越过空地,向着林间血食扑了上去!
“弓箭手退后,长枪围成圈子!”韩亦昭头皮发麻,不假思索地大吼。“起山阵!”
第一折冲府是邱靖一手训练出来的强兵,邱靖又是李贯亭的嫡系。李贯亭素有磐石横绝的考语,一以贯之,折冲府亦极善守。此时本能地依令而行,林间脚步杂沓,弓箭手奔回内圈,张弓放箭,长枪手持枪冲外,半跪在地,随着一声号令,一百余根枪矛猛地挺起,围成一个好看的圆形,从头顶俯瞰下来,像一朵钢的花。
第一匹收不住脚的驰狼就毫无回旋地撞在这钢的花瓣上。腾跃起的狼身恰被枪锋捅入喉头,借着前扑的力道一下豁到下腹,肠肚哗一下自破裂的腹腔内淌出。群狼一阵骚动,都退开几步,跟着另一头扑上的狼又被硬弓射杀。枪圈内也是一片混乱,有人在发出惊骇的呼喊,有人在叫:“守不住的,逃!快逃!……”
“不能逃!”雷廷益暴喝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狼掏落单的人的胸腔子!狼性最长,好马往远了也跑不过狼,狼还会包抄,分一群从侧面兜过来逼着人和马往大狼群里撞——逃了才是死!”他流血太多,半躺半靠在枪圈里,眼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坐起,韩亦昭急忙俯下身来,雷廷益瞪大了眼睛,声音却压低。“没有援军,我们是……拦不住的了!”
韩亦昭一个激灵。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附耳说话——这一句直是丧尽士气!而他不得不承认,雷廷益说的是事实……
距离第一盏灯放起已经过去良久,他们背后几里就是涨水的羊角汊。按推算现在浮桥早已搭起,义军屯民渡河都该渡了大半,可是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
萧定——他无比焦躁又担忧地想,萧定答允过的接应呢?
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一匹黑狼冲破包围圈纵身跳了进来,张口扑咬。圈中弓箭施展不开,长枪手又在外围,韩亦昭情急投出自己的直刀,自黑狼腰后贯入,将它活生生钉在地面上。韩亦昭稍松一口气,咬牙道:“雷将军,我们再撑一撑,援军总会来的!”
雷廷益方才提气大吼,如今已经有些脱力,听他如此承诺,只是摇摇头。“狼群夜里最凶最饥,若要顶住,除非用火……马上又要下雨,烧不起来……将军,弟兄们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你冲出去给五里坪也带个信,让他们逃吧,快逃吧……”
他自怀中掏出火石来塔塔打了几下。“放了这盏灯,咱们也就到头了……”
他松开手,一团光亮从枪圈里冉冉升起。一头狼或许是没见过这奇异物事,居然凌空扑起来要叼,灯影下一杆枪挑出,捅进灰狼的咽喉,喉管挑断,一泼狼血都溅在白绢灯身上。惨红色光芒腾照下来。接着那盏灯便被狂风卷掠得偏飞出去。
浓云四卷,狂风大作,一场豪雨已经在望。韩亦昭顺着灯抬头望一眼天色,喃喃咒骂。要是有什么天火能够不畏暴雨熊熊燃烧,只要阻隔得一二个时辰,他都愿意拿性命去换——他突然激灵一下。火,他或许知道某种熊熊燃烧的,不灭的火……
如果能把那样的火在这里烧起来,他就能驱走狼群,把同罗人隔在对面!“用火油!”
雷廷益一下子瞪大眼睛,眼里放出了光。“有火油?”
“雷羽!”韩亦昭喝道:“骑我的马冲出去,去羊角汊!”
狼群围成的圈子被强行撕开了一个缺口,一条闪电般的白影越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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