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不死这群王八蛋!”祁霄拍案大骂。“官军扣了我们三成的冬饷!”
他焦躁地在室内转圈,如拉磨的驴一般。“咱们刚有了一点银钱,好歹是办下了入冬的棉衣。可……他们给的都是些什么粮食?一斤陈粮掺了二两的沙子,还有二两是糠秕谷壳,虫吃鼠咬都嫌牙碜,就这还是分量不足!……一入冬,粮食就要不好买了!咱们是大把开支,一千口一冬天的人吃马嚼,从城里的粮行买,钱又不够!”
他伸手抓起一把粮食,捻开看看,愤怒地扔在地上,想想,又低头下去捡拾灰土里的米粒。“怎么办?咱们只能先派人去粮行!我让人带着银子去买,能买到多少先买多少,总不能一入冬就断了顿!”
韩亦昭并没有别的办法,只点点头。祁霄问道:“你去?”韩亦昭遥指指自己的营房,摇摇头。祁霄道:“那就是军师去。”说着唤了两个士兵来,指着仓库道:“这里的银鞘,解出一半来押上车,明日就教人跟着军师去细柳城。”
这一日果真就大张旗鼓的折腾起营运之事来。军中套出了一辆辆的大车,去时装着银鞘,准拟回时满满装上粮食,又拨了二三十名军士随史以楚赶车。第二日早上出发时,史以楚穿了一领羊皮袍子,笑吟吟的坐在车上,团团拱手道:“承让承让,发财发财。”倒真如商贾一般。祁霄失笑,将他送出了营去,道:“早去早回,军中一千多人仰仗你。”史以楚只是笑。
祁霄目送那几十辆大车在官道上渐渐走得远了,又转了回来,踅到韩亦昭的营房去,一进门,却见韩亦昭在偏厦里跪着,面前是一个小小香炉,满室香烟缭绕,忍不住笑问道:“你这是拜的哪路神明?”韩亦昭依旧跪着,垂着头,道:“今日九月廿九,是先母二十五年的祭日。”
祁霄亦知道当年韩亦昭的母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颇感恻然,从他手里拈过一支线香来,也向香炉躬身拜了几拜,又道:“九月廿九便也是你的二十五岁生辰了。”韩亦昭道:“生日是母难日,我素来是不过的。”祁霄从地上将他拉了起来,道:“韩夫人在天之灵,亦必希望你每一年都好好的过。”说着出去唤了个仆妇来,交代了几句。过了一时,仆妇送来一只托盘,是厨下整治了三两个小菜,一碗寿面,又有一小坛酒。祁霄坐了下来,向韩亦昭道:“今年的生辰我给你过。”韩亦昭心头一热,谢过了,道:“咱们两个好久又没有喝过酒了。”说着取两只碗斟满了浊酒,递给了祁霄一碗,碗沿一撞,各自仰头干了。
他两人对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扯了几句,祁霄旧话重提,放低了声音问道:“你不肯去细柳押粮,是担心他出了事情?”说着指指内室。韩亦昭苦笑,道:“还能是什么?他上次那一遭,我实在怕得狠了。”
原来上一回萧定自己动手,将活血化瘀的药膏弄进身体里去,虽是韩亦昭及时发现,大部分弄了出来,但当夜萧定就痛得满床翻滚,已有要滑胎的迹象。韩亦昭急请来祁霄,摸了一回脉,祁霄念及他白昼交合中大耗体力,当夜已有脱力小死的征兆,唯恐血崩不止,到底不敢贸贸然打了下来,只得用了些保固止痛的汤药,好歹是捱过了这一遭。此时提起,又道:“现下已快五个月,再拖下去,休说打胎,就真打起仗来,马背上来回辗转,怕也将他磋磨得流了。”韩亦昭何尝不知,只恳求道:“你是有家学的,我再没别的大夫可求,只盼你……”祁霄低下了头去,道:“他是这般身子,这些日子虽然补益了许多,但到底和常人有所不同。亦昭,我只怕有什么闪岔,一尸两命,那时我连你也无颜得见了。”韩亦昭打了个冷战,喃喃道:“求你!……”祁霄道:“我自然尽力……”话声突然顿住,抬头望门口。
偏厦与内室之间的门开着,萧定一袭黑衣,冷冷清清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们这一边的酒席。
祁霄不知他听见了多少,只心里不自禁的愧疚,萧定却只望了他二人片刻,向韩亦昭道:“可容我拜祭韩夫人?”韩亦昭站起身来,低声道:“你原不用拜祭她。你既……不肯自认是我妻子,便与她没什么干系。”萧定只道:“我娘在日,曾多次提起了她来,算我执子执礼,替我娘祭拜故尊长。”韩亦昭捧过香炉来,递给他三根线香,萧定执在手里,竟然是肃然跪了下去,一丝不苟的三叩首。韩亦昭见他如此郑重,也便依着礼数,以家属身份跪下还礼,伏下身时心里蓦然一恸,想萧定幼时,陈舜之夫妇便曾退拒了指腹为婚的亲事。虽知是萧定身具畸形所致,但冥冥之中竟似有兆在先,令他做不成“韩夫人”。又想萧定虽然少年困顿,终得父母近十载的关爱,而自己连生母一面也未见过便是天人永隔,父亲又久在边关,虽然过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自幼却竟如孤儿一般,十几岁时连韩大猷也战死沙场,胸中又是一阵酸楚,心想:“若说父母缘分,我实在连他也是不如。”
他思绪起伏,萧定却只磕过了头,将香炉恭恭敬敬端了回去。韩亦昭拉了一只圆凳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又添了一副碗筷。萧定眼望酒坛酒壶,问道:“我能不能喝一杯?”韩亦昭哪里敢让他喝酒,摇头道:“怕你伤了身子。”萧定脸上就有些凄楚悲凉之色,不再开口,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端起来向韩亦昭道:“祝将军寿比松椿,年有此日。”韩亦昭举酒碗饮了下去,忽然想起,问道:“当年先母与陈夫人同时怀孕。你生辰是不是也快到了?”
萧定眼望茶杯,似乎并不想说,只漠然摇了摇头,道:“我不过生日。”韩亦昭问道:“你怎的也不肯过?”萧定道:“从前的生日,是我爹娘给我过的,后来义父和阿姐陪我过了几年。我十四岁那一年,自九月初就病重得厉害,邵允诚说我熬不到过生辰,后来虽救了过来,但我义父心里忌讳,唯恐我从此不治,便不许我再过生辰。”韩亦昭心里微微一阵揪扯,问道:“你生辰是哪一天?”萧定垂下眼睛,隔了一刻,方淡淡道:“就是这一天。”
韩亦昭万想不到他与自己当真是同年同月同日而生,一时间怔住了。萧定并不看他,只缓缓道:“我本不愿告诉将军。只怕我确然没有下一个生辰可过,却让将军今后年年此日,多一遭的伤心事罢了。”
韩亦昭垂下了头去,心知必然如此。萧定若死在这一年内,今后他这个生辰,更是再也不必过了。
而萧定看他神色悲凉,忽然又是一笑,轻轻道:“说这些做什么?既然没有以后,将军这回便给我做了寿吧!我已有十几年不曾吃一碗寿面了。”韩亦昭哽着喉咙道:“好。”取筷将汤面给他分了半碗,一边道:“寿面长长,寿数长长。”那原是祝寿时的好口彩。偏生那面在汤里浸得久了,连着拨了几根,都是断在箸头。祁霄看韩亦昭连手也抖了,一心一意只是要夹出一根长些的面条来,连忙站了起来,道:“我教厨下去重新煮一碗。”
萧定却只一笑,从韩亦昭手里接过了碗来,道:“不过是个意思罢了,江湖人刀头舔血,随死随埋,将军的心意我已领了。”说着举箸将那一小碗汤面吃了。
韩亦昭却呆呆望着他筷头,喃喃道:“我的心意,你何曾领过?”
萧定也就放下筷子,极浅地笑笑。韩亦昭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将手搭在他肩上,只觉萧定两肩瘦硬。顺着肩背捋了下来,小腹却触手柔软,已经隆起一个拳头的高度。他手在小腹上抚摩了一瞬,突然觉得手底下微微的一阵震动,似乎游鱼吐泡一般,竟是发自萧定小腹之内。他一时间还没意识到是什么,待反应过来时只觉不敢置信,几乎就站了起来,抬头看萧定时,竟也是脸上一副惊诧震骇的神情,也呆呆地转头望着他。
这竟是那个孕育在萧定腹中的胎儿,在将及五月时,所萌发的第一次胎动。
韩亦昭兀自不敢相信,又再伸手摸去,手贴在萧定小腹上来回摩挲。突然间,手底下竟又是一阵剧震。
这一下似乎是那胎儿蹬踹了一脚,力量颇大,竟隔着子宫,在萧定的肚皮上蹬出了一个明显的凸起,就隆起在他手底!韩亦昭看到萧定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一片,只当他是被踢得疼痛,连忙轻轻为他揉着。萧定却霍然站起,摇晃了一下,道:“我躺一会儿。”韩亦昭见他身形摇摇欲坠,忙忙将他扶回内室去躺下了,见萧定盖着大被,面向里壁,又为他掖好被角,才退了出来。
他默然坐下,与祁霄又吃了一会酒。祁霄料知他心境特异,并不敢将话头提及萧定,只随便扯些闲话,过了一时,又绕回到军务上来,掐指算了一会,道:“现下是九月下旬,咱们的粮食够吃到十一月初,军师往细柳城押粮食回来约摸半个月,怎么也能赶得上。”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想想,又道:“最近我总觉得同罗人的味道越来越不对。整整一个秋天,官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总是败多胜少。同罗人似乎也太灵醒了一些。”韩亦昭道:“我也觉着奇怪,他们凡事总像预先知道的一般,有时候官军的打算,他们倒像是比我们也还清楚。我们和官军是有共同进退的信鸽往来,他们又有什么?”祁霄问道:“是秦老狗掣肘么?”韩亦昭摇头,道:“并不是。石丛茂说,上次秦杞擅乱军务丢了江牙,小皇帝很是震怒,并不许他再在作战中插手,只是碍着太后的面子,宣抚处置的名头仍然挂着,军事上就是一个李贯亭领着一个石丛茂,李贯亭善守,石丛茂攻也攻得下来,这仗本不该打得如此。”又道:“我总觉同罗人近些日子要弄些大的动静,只是不知他们要攻向哪里。”祁霄道:“今年雨水大,一入冬就要下雪,他们恐怕下雪前后便来。”
两人商谈了一番,都是不得要领,只得就一碗一碗的喝闷酒。祁霄酒量本远不如他,却见韩亦昭渐渐目光迷离,渐渐语不连贯,料知是他心情恶劣,喝酒易醉,就叫了两声。“亦昭,亦昭?”见他并不应,便知是醉得狠了,也不敢将他扶进内室去睡,就扶在外间的小榻上躺下。
他自己酒量更加稀松平常,做过了这一切,只觉醉意上冲,困倦已达极点,连几案上碗盏也不及收拾,就是躺在韩亦昭榻边的地上,一闭眼就沉沉睡了过去。很快两个人都是鼾声大作,一起一伏震天价响。
过了良久,内室的门轻轻一开,却是萧定拉开了隔间门。
他站在偏厦里,静静地注视着两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看了一会儿,目光又扫到桌上朝天的杯盏上。
他躬下身,捧起了酒坛。那坛子里尚有小半坛的残酒,萧定将冷酒尽数倾在桌上一只细身弯颈的铜壶里,灌了满满当当的一壶,端了起来。
他步回内室,坐在榻上,注视了一会那只弯颈铜壶,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般,将铜壶缩进了被底。跟着就是窸窸窣窣褪了下身衣裤。铜壶座在榻上,壶嘴自然挑起一个弯曲的弧度。萧定调整了一下位置,将那细细的铜管口对准自己阴户,慢慢跪坐了下去。
他只坐下两寸,就停下,慢慢拉过被褥,将自己下体连那只壶一起牢牢裹住,从外丝毫看不出端倪,跟着又一寸一寸往下沉着身子,没沉多少,就又顿住。
他环顾四周,见外间的两个人确然是睡得沉了,便抓起一张巾帕,牢牢横咬在口里。
跟着闭上眼睛,沉腰松膝,猛地挫身坐了下去!
他露在被外的上身一阵剧烈扭动,但竟未发出一点呻吟。随后慢慢调整姿态,竟是含着那只想来已经完全没入他下体的壶嘴,极缓极缓地曲身仰躺了下去。
被底隐约传出酒液汩汩流淌的声音,只是极其闷沉。
他身下床榻干净如初,竟一滴酒液也未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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