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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明川走了。
那场发生得过于自然的性爱结束后,我没睡觉,帮他大致清理了一下身体,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像昏死过去一样睡了几个小时,下半夜开始,就被魇住了,嘴里重复着无意义的呢喃,我试了试体温,所幸没有发烧。
抱着他轻轻拍后背,他很久才平静下来,我猜不是因为觉得安心,只是醒了,但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我们又一起这么躺了一会儿,天亮的时候,他就坐起来,说要走了。
又和我说,需要借用一下浴室,这个样子没有办法出门。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昨晚做得有多仓促,他头发上的血还没洗掉,被汗化掉的锈迹,在床单上,我的身上,蹭出了许多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走进浴室,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熟悉。
一个月前,他也是这样在我家的浴室里洗了澡,沾了血迹的衣服在洗衣机里滚动,我靠在阳台同样的位置上抽烟。
那个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光明而充满希望,十七岁的褚明川和我,就算只是在梦里,但一切好像真的可以从头来过。
现在,我觉得这种想法真是令人发笑。
在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之前,他一定已经变得不可挽回了。
那是在今天发生的吗?不是的,一定是在此之前都每一天,都已经在他身上反复发生过了。
大家都觉得,必须要流血要流泪要受伤要死亡,才称得上是事故。
但事故其实是经年累月地发生的,比我们能够想象地要更早,我们今天所看见的,其实都不过是延迟发作的残影而已。
褚明川是穿着我的卫衣走的。
他洗澡的时候,水从头顶的花洒上浇下来,地上一大片泡开的血水。
九月份还很热,我给他拿了长袖的卫衣,要他把帽子戴上,脸遮起来。
我把房间的备用钥匙偷偷塞进了他的兜里,还有我手上找得出来的所有现金。
他走的时候,我从阳台上看着他。
戴着兜帽的背影,从生了锈的铁皮遮雨棚下面穿过去,消失,又重新出现。
楼下的野狗这段时间被我们喂熟了,看见他,就摇着尾巴爬过来,在他脚边跳来跳去地乞食。
褚明川蹲下来摸了摸它,当然没有东西喂,他突然回头向我这里看了一眼。
我知道,他应该什么也看不见,我把家里的灯都关了,黑暗中,顶多能看见一个橘红色的小点,那是我嘴里叼的烟头,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是一种对视。
之后是长久的不联系。
送出去的那把钥匙还是有一点作用,我知道他会趁我出门的时候来我家,杯子的位置变了,柜子里的狗粮少了,浴室被用过,床上有睡过人的痕迹,打开电视,总是在放新闻频道。
本地新闻,某某别墅区发生特大火灾,一家三口不幸于火海中罹难,目前唯一的幸存者,这家人的养子,下落不明,据相关人士透露,火灾或系人为,本台将持续为您跟进更多信息。
我把电视关了。
学校取消了晚自习,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最近放学后,不要在外逗留,不要单独行动,尽量结伴回家。”
理由当然是没有说的,但是传言到处都有。
“听说有杀人犯在外流窜,”我的同桌在教室里溜了一圈后回来向我汇报,“变态连环杀人狂。”
他手舞足蹈地跟我比划,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惧怕,不如说是兴奋。
“哦,那确实得小心。”我敷衍的态度倒是没扫他的兴,他又转头和其他人聊天去了。
我整理好书包,回家的时候,看见那个传闻中的连环变态杀人狂正蜷缩在我的床上睡觉。
我在床边上站了一会儿,低头凝视着他的脸,他的睡颜很恬静,脸上的表情就像天使一样,身上还是那件我的深色卫衣,应该是自己洗过了,我没闻到什么不好的味道。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睁开眼睛,看见我就这么坐在那,吓了一跳,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了。
褚明川很聪明,所以一切嘈杂的想法都在心里默默地经过,什么也不说,也不会试着依赖我。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郁闷。
把手放在枕头的另一侧,身体向着他的方向倾斜,就在这种默默无言的氛围里,把他圈禁在我的怀里。
在我们之间,亲吻一直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现在也是一样。
柔软的嘴唇贴在一起,我熟练地入侵他的口腔,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轻咬了一下,在察觉到牙齿触碰到的是我的舌头的时候,又飞快地收了回去,甚至充满歉意地轻舔了一下那刚刚咬到的地方,大概算是某种补偿。
从结果上来说,这更像是某种迎合。
我变本加厉地舔舐过他的上颚,感觉到他颤抖的身体,腰不自觉地在床单上游移着,急促的呼吸和涨红的脸颊。
十七岁的褚明川,每次仅仅是接吻就会露出这种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
生涩的身体,不习惯的反应,大概是因为做过一次,脸上会有不自觉的祈求的神色,好像在向我索取更多。
分开之后,我还是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感觉到很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