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暖的,吹在身上很黏糊,成喜后脖颈上的汗水叫风一吹,难受得不得了。
在廊下站了会儿,他才压着脚步离开。
砸了那只茶盏之后,里头就没有什么大动静了,但成喜清楚,这并不意味着主子心里头的火气灭了,只是那股气宣泄之后,主子必须按耐住,继续谋划下去。
毕竟,这一回的亏,吃得太狠了。
谁能想到,那位腿脚有伤、去年还成天在朝堂上看乐子的辅国公,一出手就这么狠厉。
连咬两口狠的。
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能有这般能耐。
成喜召集了几个身手出色的,一块去见王芪。
他那点拳脚,在王芪跟前就是只蚂蚁,一旦王芪反抗,别说完成主子交代的事,他自己指不定都要被王芪反杀。
一行人匆匆赶到了王芪的住所。
这其中,就有道衡和王芪。
每一句话,都在他脑海里来回转悠,动了动嘴皮子,他也就这么一句句念给成喜听。
“从悬赏画像贴满京城开始,我就知道我必死,”王芪说着还喝了两口水,“我活不过今夜。”
成喜越发意外,嘴上念着“我进来了”,就抬步迈了进去。
成喜把先前的状况说了一遍。
惶恐也好,唏嘘也罢,全部都默不作声。
今时今日,王芪倒是比道衡看得清楚些。
王芪就坐在后窗边,默不作声看着他。
没有人回话。
成喜没有动,静静站着,跟着他来的人也不敢动。
不、不能这么想。
他跟着主子很久了,和道衡、王芪也认识了很久了。
王芪冷冷笑了下:“给你省点力气的意思。”
成喜想了想,用力推了一把门。
当年失手,主子所有谋划满盘皆输,气得一口血涌上、又只能生生咽下去,生气自然是生气,但能在那个局面下全身而退,身边人都是立功了的。
门顺势就开了。
童公公抬手,在成喜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被顺天府逮到把柄,”王芪继续说着,“可能是有人盯着道衡,一直盯到了苏昌的铺子,他们发现我把道衡弄晕了带走,看到了我的脸。
王芪不是个会熬夜的人,今日反常。
可没人敢顶嘴。
哪怕心里不痛快,也没人敢挑衅回去。
成喜颔首。
“确实想过跑,”王芪实话实说,解释道,“可谁让我前几天就这么教训过道衡呢?”
那天,在四道胡同的那柴房里,他怎么和道衡说的来着?
成喜皱着眉头看童公公。
几人会意,上前把王芪的遗体放了下来,用床榻上的席子一裹,抬出了屋子。
道衡、王芪……
主人说杀鸡儆猴,成喜想,的确都在当猴子,尤其是跟他来的这几个,四肢都紧绷着。
王芪不似说谎,他甚至换了身衣裳,半新不旧,身为一把刀,他日常衣着非常朴素,扔到人群里都寻不出来,只年节里才会穿这种带点儿明亮颜色的。
很快,他就看到了王芪。
“你想说什么?”他咬着后槽牙,“你想说圣上起疑了?是圣上在对主子动手?你听着,圣上查不出来,当年主子可以全身而退、就是没有留下一点把柄!若不然,主子还能活到今天?你别自己吓自己!”
竭尽全力让主子摘出来,竭尽全力稳住局面,竭尽全力让主子有机会重新再来。
道衡和王芪,不止有苦劳,也有功劳。
没敢发出多余的声音,收拾干净后,成喜退了出去。
我说,主子之后不会和辅国公起冲突吧?
我死了,靠这几个没用的东西,辅国公一条伤腿说不定都能拿捏你们。”
各种念头从成喜心中划过,最后汇聚成一个方向。
英国公府被抄没,纯属朱骋找人办事、把事情办次了,最后闹大,是因为朱骋谋害妻子。
“我听主子提过几句,按理辅国公不该和太子作对,”成喜道,“他现在这么做,莫不是……”
主子哪天要靠他们去清理清理,清理些不通武艺的还行,碰见行家,他们去一个死一个。
王芪倒是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怎么?你以为我会跑?”
顺天府的衙役本事一般,守备衙门有几个能耐不错,尤其是那姓万的,力大无穷。
可惜,好好的一把刀,没能再出鞘了。
成喜抿住了唇。
“佛祖说不杀生,你就真以为主子也是不杀生的?”
真是,好谋算!
只是内心里,成喜越发感觉到不痛快,因为王芪口中“赢不过”的辅国公,已经和主子对上了。
说完,他起身去了内室。
童公公的呼吸紧了紧。
夜太沉了,分辨不出对方身份,这叫成喜紧张几分。
童公公听得牙痛。
养一把好刀不容易,他很舍不得。
这么看来,可能是我离开四道胡同时被人看见了。
不止他,他的亲随也是一个比一个能打,都不是好惹的。
主子肯定一并算到辅国公头上去了。
你来我往、争权夺势的招数有很多,直接上刀子的,太少见了。
沿着长廊走出了主子的院子,成喜看到前头有一人影。
成喜讪讪。
论单打独斗,他们确实谁也比不过王芪。
“你在屋里,怎么喊你也不出……”成喜才松了一口气、说了大半句话,眼角余光瞥见屋梁上悬下来的绳子,他的嗓子一下子尖锐了起来,“什么意思?”
只是,他晓得主子的脾气。
那天,他悄悄点过道衡两句,可惜道衡没有听进去,而他也不可能违背主子的意思。
“你、你当真……”成喜低声问着,上上下下打量王芪。
排房左右七间,住的都是仆从管事。
饶是成喜奉命而来,听到这句话,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先前没有防备他,”童公公安慰成喜道,“现在主子防着他,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坏事了。”
成喜张了张口,想再说两句,就听得咚的一声,杌子倒在了地上。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
人都要死了,就让他说说痛快吧。
这么多年交情,他能帮王芪的也就是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