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喜听他絮絮说这些，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几人说了那么久的话，警醒些的都知道，而杌子踢翻的那一下动静太大，足够把所有人都吵醒。
王芪是主子手里最快的一把刀，这把刀能为主子赴死，这把刀临死也能瞧不起他们任何一个人。
王芪一点没含糊，踢了杌子，只本能地挣扎了几下。
“我不是要跑，”童公公抹了一把脸，苦笑道，“我也没本事跑，就是、就是真有那时候，我想和王芪一样，收拾收拾体面一点上路，别跟道衡一样死在外头，还要被衙门拉回去查验。我们这种人有什么好查的，裤子扒了都比人少二两肉。”
王芪就悬挂在那儿。
成喜回去复命。
金贵人的屋子里已经亮着灯。
童公公见成喜不吱声，又道：“你跟着主子多些，如果有什么状况，你给我提个醒。”
成喜抿了抿唇，没让王芪闭嘴。
“王芪，”成喜上前敲了敲门，“主子有事情交代。”
成喜就站在排屋外。
那些陈年旧事一旦曝光……
他知道去年那些事情。
直到那人走到近前，他才认出来：“童公公。”
反倒是王芪，死到临头了谈兴特别好：“成喜，不是我灭自己威风，这些苗子一个都不行，没一个能成刀的。
童公公不解：“什么又砸了？”
那会儿胡同里人多，我还当他们都急着回家吃饭，没想到还会注意一个陌生人。
成喜想的是，这衣服不怎么衬王芪，或者说，自己看着不太习惯。
听得成喜一脸白净、没有胡子的太监脸，更加惨白了几分。
当然，他也怕了。
可不就是没好事吗？
成喜的眉头皱了起来。
也可能是王芪亲手杀了道衡，才没有那么天真。
衙门想抓道衡想疯了，他们若发现道衡行踪，肯定不会坐视我杀了他。
这么大功劳，只因曝光了，只因被衙门和辅国公步步紧逼，就不留了……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轻易不会和辅国公的人交上手。
一抓抓两个，才是衙门里的人会做的事。
这笔账，他一定会向徐简讨回来！
深吸了一口气，金贵人道：“都收了吧。”
成喜跪在地上，道：“王芪知道自己失手了，没让小的费劲儿，自个儿悬梁走的。”
成喜轻手轻脚地，把两只碎茶盏都收拢，裂开的瓷器格外锋利，他一个不小心刮到了指腹，血珠子渗了出来。
最后这几句，王芪是看着那几个跟着来的家伙说的。
那案子的确经了辅国公的手，但要说当时就被辅国公一步步盯上了……
“话虽如此，”童公公道，“我这两天眼皮子一直跳，总觉得没好事。”
成喜缩了缩脖子。
辅国公也在顺天府是吧？
许是情绪上来了，成喜有些冲动：“我知道主子为什么又砸了个茶盏。”
谁让我脸上有道疤呢？太好认了。”
童公公的面色很不好看，示意成喜往角落里说话。
站了有一刻钟的工夫，成喜才抬了抬下颚。
“我没骗道衡，我杀他时又狠又快，他没受多少罪，”王芪搬了把杌子到那绳索底下，站上去比划了下高度，又跳下来，“一会儿我自己来，你那点能耐就算了，我不想受罪。”
“别怪兄弟动手，是你做事不谨慎，主子不得不放弃你。”
“不用担心，”成喜知道他要说什么，“落在陈米胡同的金笺不是苏昌的，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各个都睁着眼，各个都不敢睡，也各个都不敢点灯出来看一眼。
“我若是你，我根本不会跑，没用的，老老实实赴死，给主子省点力气。”
死人不会说话，道衡一死，对衙门没有一点用处，他们会要活口，对我也一样。
“还有你带来的那几个，啧！”王芪摇了摇头，“你以为好使，我看没一个顶用，我要真想逃，他们一起上都拦不住我。”
童公公不太信。
他前几年跟着他家老头儿第一次去裕门，小小年纪把整个驻军打服了、喝服了，也就是他现在伤了，要不然，我都赢不过他。
成喜叹了一声。
我上午带人走，下午才动手，衙门那儿有足够的时间调集人手把我们一块抓回去。
我想想，若今天被顺天府挂悬赏的是他们……
脖子往绳圈里套的时候，他最后和成喜说了一句：“我和道衡都死了，希望你能挺到最后，做事小心点，不要也被抓到了。”
他目中无人，满满都是嘲笑与讽刺，脸上全是一句话：都是垃圾玩意儿。
其他屋子依旧黑漆漆的，但他知道，这会儿没人睡着。
“不止是道衡和王芪，”成喜抓着童公公的胳膊，声音彻底发抖，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从一开始就是，英国公府、王六年，都经了辅国公的手，主子是想清楚了这些，才会……”
没有王芪这把利刀，一旦交锋，主子可……
“王芪死了？”他问。
“是吗？”金贵人声音淡淡的，“他是个懂事的，可惜了。”
可成喜依旧觉得，主子下手太重了。
这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睡下了，屋子都暗着，只王芪住的那一间里亮着灯。
成喜这下子，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
喉头滚了滚，成喜终是沉沉点了点头，开口时，声音也稳不太住：“会提醒你的，如果、如果我先到那份上，你也提醒我一声。”
成喜正想着，就见王芪站起了身。
今晚上，最自己吓自己的，难道不是童公公吗？
要不然能大半夜来找他？
成喜哑口无言。
很快，他就不再挣了，没多久，晃晃悠悠的绳子也止住了。
王芪重新踩上了杌子。
童公公听完：“连砸两个，主子确实气着了。”
从主子放弃道衡开始，一直到他看着王芪上路，到和童公公说了这些话，成喜知道，他确实在怕。
童公公咬了咬牙：“我担心……”
却被徐简逼得不得不舍了。
曝光的棋子是不会留的。
当年，替主子立功的人，都不会留。
童公公是，他成喜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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