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迪斯瓦夫·阿马托听罢,脸上顿时露出带著忐忑的笑容。“斐理伯阁下,”他急切地请求王徵:“请您帮我们问问何差官,高公公为什么突然召见?”霍布斯和海德里希也跟著连连点头附和。
王徵頷首回应,却没有直接將商人们的问题翻译出来,而是转向何孝魁,不动声色地问道:“请问何差官知道不知道这信上的內容?”
何孝魁心里咯噔一下,他哪里知道这信里写了什么?
但机灵劲儿立刻上来。他想起这信是高应秋在汪应蛟走后不久让自己送的,便故作神秘地一笑:“小的只是个跑腿送信的,东家的信,岂敢私自拆看?不过……”他顿了顿,故意压低並拉长声音,显得煞有介事:“小的估摸著,大概跟户部那位新来的尚书有点关係吧。”
“户部的新尚书?”王徵的声音陡然高了两度,“你是说汪婺源汪部堂!”
“是啊。”何孝魁拿腔拿调地坐下了,“今儿个中午,汪尚书来我行,跟高公公深谈了一个中午呢,可热络了,最后还约著看宅子呢!”
王徵確实有些意外。他看过邸报,知道接替李汝华的新任户部尚书是汪应蛟,但並不知道任其人到了京师,更不知道汪应蛟已经面圣履职了。他忍不住追问:“汪尚书什么时候到京?又是何时上任的?”
“什么时候.”何孝魁知道的事情並不比王徵多,但仍旧他硬著头皮,装出一副“我消息灵通”的模样,信口答道:“嘿嘿。就这两天的事儿唄!”
王徵继续问道:“请问汪部堂为何事造访贵行?你刚才说的看宅子又是怎么回事?”
何孝魁到底心里发虚,怕言多必失、露了马脚。他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缓缓捧起茶碗,借喝茶掩饰,含糊道:“嗨,能告诉您的就这些了。別的事情嘛何必问我这么个小嘍囉,等明儿个乌东主见了高公公,自然就都清楚了。”
王徵心中微微頷首,不再追问。他回头看向翘首以盼的三个洋商,用葡语说道:“高公公之所以召见,大概是因为新任『户部尚书汪公应蛟』今天去了银行。”
一听“户部尚书汪应蛟”这个词,商人们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虽然高时明曾经对他们说过,皇帝开口通商的政策,不会因为换了户部尚书而发生改变。但商人们仍旧担心,这位新任的汪尚书会改弦更张,改变他们此前与李尚书谈好的事情,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
“斐理伯阁下,请您再帮我们仔细问问汪尚书的事情。我们想知道”瓦迪斯瓦夫·阿马托的话还没说完,王徵便摇了头:“我刚才已经问过,这位何差官不肯多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怎么知道內情。”他语气平静,带著安抚意思。“不必我认为,诸位也不必过於忧心,高公公既然主动来邀,就肯定还是重视商会的。”
瓦迪斯瓦夫·阿马托无奈,只得遗憾地点点头。“那就劳您,代我们感谢何差官,並请他转告高公公,明天一早,我一定去银行。”
王徵略一頷首,转头望向何孝魁:“何差官,乌东主请您代为转告高公公,他明日定当准时赴约。有劳了。”他顿了顿,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差官辛苦,可以回去復命了。”
何孝魁一听“可以回去了”,心里暗暗叫苦。茶点虽然可口,但这不是他想要的啊!那实实在在的赏钱还没影呢!可他又不能直接伸手要。眼珠一转,他故作疲惫地揉了揉腿,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道:“哎呀,跑了大半天,腿脚都软了。这位先生,容小的再歇口气,吃两口点心垫垫肚子再走,不耽误事儿吧?”
王徵何等聪慧,一眼看穿何孝魁这是在索要好处。他心中虽生厌恶,却也明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他压下不快,俯身用葡语对瓦迪斯瓦夫·阿马托耳语几句。
“好说!”瓦迪斯瓦夫·阿马托瞬间会意地笑了。他想了想,从怀中內袋里摸出两张崭新的银票。
这银票印製精良,正是日月银行发行的制式“一两”银票。他起身走到何孝魁的面前,將两张银票递出,努力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何差官,辛苦你,跑一趟!这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很很……感谢!”
何孝魁看著递到眼前的银票,眼睛一亮,隨即又闪过一丝犹豫。二两银子很不少了,都能顶他一个多月的月钱了。但这是银票,虽然能用,但总归不如现银踏实。而且若去银行兑现,难免被柜上的人知道自己这趟差事捞了油水。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已经给了,再挑三拣四就太不识相了。况且,这毕竟是自家银行印的票子,存著或者去別的支行兑了,也是一样!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啊!您太讲究了。”何孝魁嘴上客气著,可手上动作却极快。他麻利地將两张银票接过来塞进怀里,脸上堆满了笑,“多谢乌东主厚赏!您老的话,小的一定一字不落地带到!”
“有劳你。”瓦迪斯瓦夫·阿马托没怎么听懂,但大体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何孝魁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朝著三位洋商和王徵作了个揖:“那小的这就告退,回去復命了!”
王徵只略略点了点头,眼神都没多给一个。瓦迪斯瓦夫·阿马托则再次拱手还礼:“辛苦!慢走!”隨即吩咐门房:“嘉庆,送何差官!”
李嘉庆恭敬应声:“是,老爷。”转身对何孝魁做了个请的手势:“高差,这边请。”
何孝魁揣著怀里的银票,昂首挺胸,带著一身汗味和点心香,跟著李嘉庆走出了这间中西合璧的客厅。厅內,三位洋商望著他的背影,脸上依旧带著几分对未知召见的忧虑与期待。王徵则轻轻掸了掸衣袖,仿佛要拂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