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在小镇酒肆买了一壶上好的烧酒,慢悠悠晃向二郎巷。
他行至学塾,很是自然的拿出钥匙开了大门,来到了学塾之后的小院里。
竹林依旧,齐静春在这里等候已久。
桌上放著的是陈平安亲手雕刻的棋盘和棋子。
“师兄,坐。”齐静春含笑著抬了抬手:“此地无人可以窥探。”
崔瀺原先嘲讽似的色厉內荏的表情迅速收敛,坐到齐静春的身前。
“你选中了那个孩子?”崔瀺问道。
很难相信,在外界看来几乎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师兄弟二人此时却是相对亲密无间。
“並非是我选中了他,而是他打动了我。”齐静春道:“接下来,师兄只需一路看下去便好,他的路,无需我等插手。”
“你就对他这么放心?”崔瀺好奇道。
“並非如此,”齐静春笑道:“他的师父著实有些不好惹,若是被他知道了你算计了他的徒儿,就师弟如今这个状態,怕是拦不住他。”
“嘖,这么说的话,今天倒是有一场好戏看了。”崔瀺嘴角一勾,屈指弹了弹葫芦。
葫芦里的酒水盘旋著从葫芦口涌出,在两人身前化作了一面水镜。
水镜里,一位身材小巧玲瓏却丰腴的宫装妇人,行走在泥瓶巷。
身后远远跟著三人,一位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神色刚毅。
一老人面白无须,似乎视力孱弱,始终眯著眼。
一年轻女子怀揣著一把长剑,那串金色剑穗刚好蜷缩在她丰满的胸脯上。
而隨著水镜视角的上升,陈平安正从阮邛的铁匠铺出来,满心欢喜的往泥瓶巷的方向赶去,陈淑也正从顾粲家的院子往外走,再有一会儿就能到泥瓶巷。
算算时间,应当会是陈淑先遇到这些人,然后才是陈平安到场。
“冤家路窄……”齐静春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怎么敢到这里来的。
“这谁知道,估摸著是不放心我。”少年模样的崔瀺勾了勾嘴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不会。”齐静春肯定地道。
“哦?那少年如此菩萨心肠?”崔瀺好奇道。
“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活著离开。”齐静春皱了皱眉:“要不师兄你去制止一二?”
崔瀺指了指自己:“我?”
……
这位个子矮小的妇人不是別人,正是大驪皇朝当今的皇后,南簪。
而跟在她身边的三人里。
老人名为徐浑然,享誉大驪朝野,被誉为大驪第一剑师,金丹境的修为。
喜好在袖中养剑,剑名为白雀。寸余长短,却杀力极大,传言瞬间可以来回飞掠百余里,剑已回袖,人尚未死绝,手段凌厉,鬼神莫测。
中年男子名唤王毅甫,曾是卢氏王朝大將之一,出身头等將种门庭,祖辈皆是沙场大將,虽然是练气士,却拥有第八境武人的雄厚体魄,精通刀法。
南簪走进宋集薪家的院子,瞥了眼墙脚根的鸡笼,那边传来一阵阵扑簌扑簌的家禽振翅声,她愣了愣。
从宋集薪离开到今天少说也有半个月了,这鸡竟然还活著。
不过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原由,笑道:“还是得谢我啊,帮你找了这么个好邻居,邻里和睦,天下同春嘛。”
说著,她看向了隔壁陈平安家的院子。
陈平安家的面积是宋集薪的三倍有余,不仅多出了三间瓦房,院子里也尤为乾净。
神色当即暗沉了下来。
她无法容忍一个泥腿子压在自己儿子的头上。
尤其还是被她算计了的泥腿子。
她走到墙壁前,想了想,喃喃道:
“福禄街卢氏送给咱们的几页古书,上边记载的法术神通,歷史久远,已经不可考据,跟当今道教几大符籙派差异很大,我记得其中一页,记载了一门有趣的小法术,咒语是什么来著?”
“天地相通,山壁相连,软如杏,薄如纸页,吾指一剑,急速开门,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
隨著南簪口诵咒语,伸出手指向前一点,然后便閒庭信步,穿墙而过,身后带起一阵轻微涟漪,走进了陈平安家的院子里。
“娘娘,那少年是大剑仙的弟子,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免得惹来祸端。”王毅甫有些迟疑道。
“一个泥腿子罢了,有什么要紧,”南簪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此间怎么著也算是我大驪的地界,浩然天下的地盘,规矩总是要守,那傢伙还能无视文庙的规矩杀我不成?”
“娘娘准备如何?”
“自然是一劳永逸,趁著这造孽的小孽种没有起势,在这里结果了他,对了,还有他娘,让他们一家团聚,岂不美哉?”
一缕金色剑穗轻轻躺在胸脯上的捧剑女子,脸色平静。
剑师徐浑然对此更是置若罔闻,毫不上心。
唯有那名走在最后边的王毅甫,再一次皱眉。
……
“有种。”齐静春有些绝望的捂住了额头,咂舌道。
“相当有种。”崔瀺在一旁重重的点头,表示赞同。
……
“你们是来找平安的吗?”
便在此时,陈淑从巷口走进。
一眼便看到了自家院里的这几个陌生来客。
她见几人气度非凡,穿著也是与小镇眾人大有不同,便猜测这些人和寧姑娘一样,都是自家小平安的镇外朋友。
“朋友算不上,应当算是仇人。”瞧著眼前温婉的女子,南簪嘴角止不住的扬起:“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毕竟你的丈夫,你儿子的父亲,便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空气骤然凝固。
陈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没有任何的犹豫,转身朝著巷口跑去。
南簪嘴角噙著一丝冷酷的笑意,享受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她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徐浑然示意。
徐浑然並指如剑,一缕森寒剑气破空而出,直刺陈淑后心。
然而,就在剑气即將触及陈淑三尺距离时,空气中忽然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波纹。那缕锐不可当的剑气如同撞上一堵无形高墙,发出一声轻鸣,竟被反弹回来,消散於空中。
“上品护身法宝?”徐浑然诧异地挑眉。
南簪不耐地蹙起秀眉:“杀不掉?”
“倒也不是。”徐浑然摇了摇头,这次他右手双指併拢,周身灵气流转,一道比先前更加凝练的剑气在指尖匯聚,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嗡鸣。
嗤的一声。
南簪凤目含煞,看著那个挡在陈淑身前的布衣少年。
少年手持一柄锈跡斑斑的铁剑,眼神中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