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拜金的扬州与光报
大同历十五年(公元1639年)10月24日,扬州城火车站。
“呜呜呜!”随着一阵汽笛声音,火车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衔接处有节奏的撞击声透过厚重的木板传来,“哐当、哐当”,沉闷而持续,窗外,扬州城快速往后倒退,没一过功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事江淮大地的田野、村庄和河流出现在火车窗口。它们飞速向后掠去,化作一片模糊的绿意与流光。
在火车厢末尾的包间内,江淮巡抚罗伟包下了这节车厢,而后请高登一起踏上前往京城的火车。
车厢的书桌上,摊开的文件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罗伟翻阅着这一年来江淮行省的各项经济数据,为前往京城上计做在后的审阅。
对面,高登也在整理着另一摞文件,这是重民报着一年来,报道的各种工业事故合订本,本来他还没有太深的感受,但真合订起来,却让他震惊的发现,这一年来江淮行省居然有如此多的事故。发展产业不止能带来财富,他也是一家吞噬任命的残暴机器呀。
良久,罗伟合上自己面前最后一卷文书,长长吁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他的目光落在高登手边那迭明显不同的文件上,沉吟片刻开口道:“凌云,能让我看看吗?”
高登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罗伟,默默将那摞文件推了过去:“可以。”
罗伟拿起最上面一份,仔细翻阅。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上面不再是宏大的数字和规划,而是一个个具体而微的案例:某厂学徒操作不慎被轧断手指,厂主仅付五两银子便不再过问;某纺织作坊拖欠女工三月工钱,管事恶言相向;某矿场安全措施简陋,上月发生塌陷,三人殒命,家属求告无门。
他尤其盯着那些拖欠工钱的案例,手指点着其中一行,抬头看向高登,语气带着不解道:“这些被拖欠工钱的工匠,为何不去衙门?
即便觉得县衙门槛高,也可去各地新设的工匠司申诉啊!那是元首特为保障工匠权益而设的衙门。”
高登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摇了摇头:“子瞻兄,你久在巡抚高位,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农户和工匠了。”
“那些工匠,十之八九来自周边农户,平生最怕的就是见官。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老话刻在他们骨子里。更何况,许多人根本不知工匠司为何物。即便有胆大的去了,坊主、工头早已串通一气,咬定工匠不是他们作坊的,工匠如何取证?哪怕真调查也耗日时久,普通工匠哪里消耗的起。”
罗伟闻言,沉默了片刻,将文件轻轻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如此说来,是我失职了。”
高登淡然的看着他,他内心是认可这段话的,金陵同样有大量的作坊,却很少有作坊主敢这么干,只要工匠的利益受损,李巡抚的板子就会打到作坊主上,取证的责任李巡抚都是交给那些作坊主,拿不出来这些作方就要赔钱。
工匠司也会深入作坊,为工匠做主,这几年下来当地的作坊主已经知道李巡抚的秉性了,老实一点都不敢想这些小动作。不服气的则把作坊迁移出南直隶。
而在扬州,罗伟却要重证据,这看上去公平,但作坊主和工匠本身就不公平,你这讲公平就是笑话了。
罗伟忽然对侍坐在包厢门口的主簿武绍道:“小武,我有些事需与凌云兄单独详谈。”
武绍立刻起身,恭敬道:“是,巡抚。”
他悄然拉开包厢门,侧身出去,又轻轻将门带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包厢内彻底只剩下两人,车轮的轰鸣声似乎也被这狭小的空间过滤得柔和了一些。
罗伟身体微微后靠,看着高登,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笑容:“凌云,回想起来,我们似乎已有很久未曾像这般单独相聚了。”
高登也笑了笑:“你如今是封疆大吏,江淮行省的巡抚,事务千头万绪,自然不像从前那般清闲,可以时常聚首论道了。”
罗伟笑道:“便是再忙,旧友岂能相忘。我听小武说,这半年来,重民社的例行聚会,你也少有参加了?”
高登默然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流转的景物,道:“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社中诸位友人,如今多在民朝为官,聚在一起,所言皆是漕运、税赋、矿场、垦荒,皆是政务大事。我一介白身,于此道并无建树,插不上话,旁观了几次,自觉无趣,反而显得格格不入,索性就不去了。”
罗伟叹息道:“没为官之前,我等认为朝廷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当然这个想法也没错,大明的官员的确是酒囊饭袋。”
而后凝视着高登道:“凌云,你我是多年知交,不必虚言。你是否觉得我变了?变得与那些我们曾经抨击的庸官俗吏一般,只知沉溺于案牍公文。”
高登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罗伟道:“若与大明那些只知盘剥、欺上瞒下、视民生如草芥的官员相比。”
他看着火车外的田地,虽然依然收割,但农户却马上开始翻耕田地,准备种植冬小麦,农户基本上都牵着耕牛,田地也即便是都是水田,可以看到田地四周的水渠,密密麻麻覆盖了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田地。
也就是说光铁轨两边的上百万亩田地全部都是水浇地,这种景象在大明是不可能看到的。更加不要说他们乘坐的火车,这支直接改变天下格局的器械。
高登叹息道:“你们做的比大明好上十倍、百倍也不止。这一点,天下人有目共睹。但我若说你们未变,那是违心之言。或许是我过于苛求了。我知道你们已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他话锋一转,语气虽平淡,却透着一股执拗:“只是子瞻,我觉得公天下,不该仅仅是扬州城现下的样子。是的,扬州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气象万千。人口逾百万,财富如百川汇海,天下商贾云集,工坊林立,日夜轰鸣,其富庶繁华,恐怕连当年的京城也有所不及。”
“如今坊间传言,扬州有‘三十六象,七十二牛’。这些豪商巨贾的财富,近年成倍增长,富可敌城,成为了整个扬州城百姓追捧的对象。
但反观为他们劳作、创造这些财富的无数工匠,其工钱又增长了多少?
其生活又改善了多少?
劳作可还安稳?
伤病可有依靠?
扬州的百姓崇拜富户,以拜金为荣,鄙视穷人,认为他们懒惰,不上进,但真是的情况却是,这些富户拿走了普通人的利益,扬州城每出现一头象,就要有上万工匠受到压榨。
子瞻,我以为我们所要建设的大同世界,不应仅仅是国库充盈、巨室豪奢,更应是天下生民皆能安居乐业,共享太平。而非如今日这般,朱门财富日增,而穷檐艰辛如故。”
在扬州把家产超过百万称之为“象”,家产称过10万两的称之为“牛”,也就是说家产百万两,有三十六家,家产超过10万七十二两家,但真实的情况可能比这还要更多。
罗伟听完,没有立即反驳,而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商贾重利而轻义,此事我岂能不知?
其盘剥工匠、钻营律法漏洞之事,我案头卷宗亦堆积如山。然则,凌云,扬州乃至整个江淮行省欲图发展,欲积累这‘公天下’的根基,现阶段却又实难离开这些逐利之商贾。”
他拿起方才合上的那份报告,手指点着上面的数据,语气变得沉凝而具体:“便拿去岁至今来说,我江淮行省新辟水浇地九十三万七千亩!为了让这近百万亩土地能旱涝保收,官府组织民力,新修水渠七百余里,加固堤坝数十处,兴建提水站十五座。为此,国库与地方投入白银逾五百万两,动员民夫三十五万人次!如此浩大工程,才换来江淮粮仓根基厚了一成有余!此间耗费巨万,若无商税支撑,从何而来?”
“再说民生,”他又抽出另一份文书,“百吨级以上新式渔船,江淮今岁新增五十一艘!仅此一项,就让我江淮渔获量占天下总量三成有余。元首常言‘食有鱼’,这多出来的鱼获,能让天下百姓餐桌上每年多添数斤肉食。这造船之资、组织之力,都少不了商贾提供的税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