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毒瘴初显。
蝉鸣刺穿窗纸时,周大福的银针正悬在樵夫李三的腕脉上。
淡青色鳞纹从患者虎口蔓延至肘弯,像一尾扭曲的活蛇。
“周神医,今早砍柴时突然打摆子……”
李三话音未落,喉头涌出黑血溅上药柜。
柳素萍抱著周洹退后半步,摇篮里突然响起啼哭。
等至第七日,医馆青砖地被求诊者踏得发亮。
“先看我娘!”
米铺掌柜甩出钱袋砸翻药秤,金珠滚进炭盆溅起火星。
“她腕上鳞纹爬到脖子了!”
周大福碾碎最后一钱龙胆草,药炉映出他数日不眠不休的眼底血丝。
“今夜试新方。”
第二十三个黎明,周大福正用艾草灰涂抹李三臂上青鳞。
“今日换了犀角粉,或许……”
他话音未落,米铺伙计撞开诊室门。
“周神医,我们掌柜问新方何时成。”
四个伙计抬著藤椅,米铺老夫人腕间青鳞已爬上耳垂。
第三十七个黎明,第一个死者出现。
棺材铺李家娘子蜷在草蓆上,鳞状纹路爬满眼瞼,溃烂的皮肉渗出琥珀色黏液。
她小女儿攥著半块槐糕呢喃:“娘说病好了要谢周神医……”
第三十九个夜,周大福发现后院晾晒的黄连被人抓走大半。
“说是借去应急。”柳素萍望著空荡荡的药架。
次日,晨雾未散,医馆外已跪满人影。
卖女捧著溃烂的脸轻叩门环:“周神医,您上月说我这喘症能治的……”
童秀才站在人群后轻摇摺扇,喃喃自语:“《肘后方》有载,瘴毒畏雄黄酒。”
廊下堆著十八包雄黄,每包繫著褪色的平安符,符纸背面依稀能辨“赠周神医”的墨跡。
那一年秋,毒瘴肆虐。
银杏叶已是枯黄,摇摇欲坠。
药炉腾起青烟时,周大福濒临崩溃的身躯已经在不断咳血。
但周大福仍旧费力在《千金方》空白处记录。
“淡青鳞纹蔓延至肘……呕血三升……”
“姓周的!滚出来!”
米铺伙计踹翻晾晒的黄芩,竹匾上淡青色瘴纹正顺著药材经络蔓延。
“你开给刘阿婆的方子吃死人了!”
柳素萍抱著周洹缩在药柜后,襁褓里的婴孩突然啼哭。
屋外担架上的患者颈侧鳞纹正渗著黄脓。
“最后一次试方……”
周大福將乌紫药汁灌入喉中,铜镜映出他凹陷的颧骨。
三个月前给他送腊肠的王屠户,此刻正用杀猪刀刮擦门板:
“我娘手臂长鳞了!”他拎著杀猪刀劈开药柜。
“拿解药!不然剖了你家崽子验毒!”
柳素萍抱著啼哭的周洹退到墙角。
周大福举起玉佩,剑意震飞刀刃:“再给我三天……”
“三天?”布庄娘子从阴影里走出,颈侧鳞纹已蔓延到嘴角。
“你一家子皮肉光溜的,当我们瞎么?”
子时更鼓混著砸门声传来时,周大福突然剧烈咳嗽。
柳素萍掀开他捂嘴的帕子,一抹猩红正在银杏叶脉络状的血跡里绽开。
“別点灯。”
他攥紧胸前剑纹玉佩,那是徐清寧留下的最后屏障。
“省些灯油钱买犀角。”
破晓时分,棺材铺赵掌柜抬来第五房小妾。
女子手臂鳞纹已蔓延至心口,皮肤溃烂如蛇蜕。
“周神医……不,周大夫。”
赵掌柜指尖金锭在案几敲出凹痕。
“听说你们家连襁褓里的稚童都没染病?”
柳素萍突然拽过丈夫衣袖。
周洹襁褓上不知何时被扔进去了片枯叶。
叶脉间淡青瘴纹正试图攀上婴孩指尖,却在触到玉佩流光的瞬间焦黑成灰。
意识到有人甚至丧心病狂到想要对他孩子出手,周大福嘶吼著推搡人群。
“都出去!今日闭馆!”
铜锁落下,卖女把腐烂的杏枝插满医馆门缝。
“装什么悬壶济世!”
她溃烂的指尖抠著门板,眼神怨毒。
“你们喝的井水根本没毒!”
周大福颓废回屋,割开手腕放血入药。
“再试一次……”
柳素萍抓住他枯枝般的手腕,夺过药刀。
“用我的血!”
“你还要照顾洹儿……”
周大福推开妻子,血珠坠入药汤。
烛泪在案头凝成血色琥珀时,周大福剧烈咳嗽。
血沫飞溅,终於栽倒在药渣堆里。
那一年冬,眾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