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夜,雪粒子砸在“杏林春暖”匾额上。
周大福蜷在密室用溃烂的右手研磨蜈蚣干。
墙上《千字文》撕得只剩“鸣凤在竹”半截残页,对应试药第三十七日。
柳素萍將最后半碗药汤餵进丈夫溃烂的嘴角,她忽然听见前厅传来童秀才沙哑的嘶喊。
“周氏偽医,豢毒敛財!”
“周毒医滚出来!”
声浪穿透砖墙。
“你安心研究药方,我去与他们解释。”
柳素萍自是知晓丈夫为了这药方已经付出多少。
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决不能被打扰!
“萍儿……”周大福忧心道。
如今的街角邻居,已经与他们所熟知的模样大不相同,恐有……
“没事的。”
柳素萍牵扯嘴角,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背。
“咣当!”
门板轰然倒地,布庄娘子握著裁衣剪冲在最前。
她发间还簪著去年周大福赠的艾草香囊,此刻却將剪刀抵住刚刚走出的柳素萍咽喉:
“毒妇!你脖颈为何没有瘢痕!”
人群如黑潮,举著火把,涌进医馆。
王屠户的杀猪刀劈碎药柜。
陈皮当归混著十二年来街坊送的谢礼洒了满地。
刘婶纳的虎头鞋浸在药汁里,童秀才赠予的《神农经注》被踩出泥印。
“交出解药!”
米铺掌柜掐住柳素萍手腕,她袖中掉出徐清寧赠的剑意玉佩。
羊脂玉在雪光中泛起涟漪,映出所有人狰狞神色。
眼看这些往日熟悉的面孔,此时已彻底疯魔。
甚至还要越过柳素萍,前往密室方向。
柳素萍深知,若是此时任由这些人前去打搅丈夫。
怕是数月煎熬与付出,將会功亏一簣!
丈夫为了这解毒药方,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剎那之间,柳素萍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怀中,一直安静不哭闹的周洹此时竟嚎啕大哭。
小小稚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柳素萍突然轻笑出声,將周洹小心翼翼安置在一旁。
周洹抓住母亲的小拇指,不愿鬆开。
柳素萍轻轻亲吻了周洹眉心,隨后毅然转身。
她將玉佩贴在胸口,仿佛又回到那个杏纷飞的午后。
徐清寧將玉佩按进周洹襁褓时说:“此物可辟邪祟……”
柳素萍举起徐清寧的剑意玉佩,剑意凛冽,比风雪更寒!
人群突然死寂。
他们听闻,这玉佩似乎去年之前,那位问剑玄霄的少年剑仙留下的。
“此物可避瘴毒。”
院中古杏树下,三百支火把映著柳素萍脖颈光洁如瓷。
“当家的研药数百天,如今已是紧要关头,若是成功,瘴毒可解!”
“你说是便是?”人群躁动。
“取瘴水来!”米铺掌柜拎著曾装谢礼的陶罐。
“让她自证!”
褐红毒液在罐中晃荡,映出柳素萍鬢角的白髮。
她忽然想起徐清寧赠玉佩那日说的后半句话:
“但人心比邪祟难防。”
柳素萍突然转身望向密室方向,仿佛穿透墙壁看见丈夫血肉模糊的脸。
“周夫人,请吧。”
童秀才递来毒水。
柳素萍端起陶罐时,雪下的那么深。
十二年前浸过合卺酒的唇贴上罐沿,恍惚看见夫君在灯下教她辨认龙胆草。
那时他脸上没有溃烂,只有杏落在眉梢。
“我夫君……真的尽力了。”
毒水滑过喉管时,她听见传来周洹的啼哭。
“以此身,还周氏一片清白。”
人群潮水般退开,柳素萍踉蹌扶住杏树,回到周洹身旁,襁褓中的周洹仍在啼哭。
她跪倒在雪地里,毒瘴灼烧的指尖触到儿子温热的脸。
“洹儿……乖……”
带血的手帕塞进襁褓,上面歪斜绣著未完成的杏。
是在毒瘴初起时,她每夜偷缝两针攒下的。
风中雪落在周洹眉心,柳素萍哼起周洹断奶时哄睡的歌谣。
“风过南山坳……”
“杏轻轻摇……”
“……莫问路迢迢,仁心在,春风晓。”
毒血涌上喉头,她將最后的温柔凝成指尖轻抚眉心。
像当年为周洹拭去初生时的胎脂那般轻柔。
玉佩在襁褓中嗡鸣,映出柳素萍瞳孔里最后的泪光,滴落在玉佩。
周洹抓住母亲的小指,不愿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