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体內十年,早些不动手,偏偏在此时……”
周大福咳血说道。
“我的药方让你感觉到了致命威胁,对吗?”
短暂沉默后,毒瘴之灵嗤笑。
“是又如何?”
“十年前你研究出那缓解瘴毒的药方时我就注意到了你,在你体內留一线本就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今日给了我惊喜。”
“碎了你心脉,你又如何试药?”
“就这么让剑仙护著,看汝子……”
不等毒瘴之灵说完,徐清寧抬手將其断作两截。
“说完就滚。”徐清寧神色平静。
“等著我去找你。”
毒瘴之灵心中闪过一丝不详,但仍旧嘴硬。
“剑仙也只逞口舌之力?”
毒瘴之灵离开,周大福摊开掌心,血肉绽出青莲状瘢痕。
皮肤开始透明,血脉中游动著萤火,整个人开始琉璃化。
心脉已断,是徐清寧以凡人难以想像的伟力將他强行留在人间。
这种情况,再难试药!
周大福老泪纵横。
“差一点,还差一点啊,道长……”
“想做什么便做吧,我给你时间。”徐清寧轻声道。
“多谢……”
周大福挣扎著,从怀中摸索出那本记满三千多次试药的《千金方》。
蘸血落笔——
“腊月初七,王老狗骂我是没爹的野种,我砸碎了他家药罐,姓周的畜生,你怎么不死在娘胎里!”
“今日打断王老狗三根肋骨,他又骂我爹早被野狗啃了”
“赌坊后巷槐树第三块砖下埋著断齿,是赵麻子骂娘时被我打落的”
穿堂风掠,日誌哗哗翻页,当年稚童歪扭字跡赫然在目。
望著日誌旧页写满的“恨意”,周洹忽然觉得墨跡丑陋。
硃砂批註似,笔锋斜扫过,墨染成画,勾勒成杏枝,周洹又蘸了胭脂虫粉点出三两朵红苞,忽地笑出声。
原来恨意也能开。
墨团如茧,裹住十年怨毒。
“待爹回来,便把这画裱起来。”
少年蘸著汁补写,砚台里浮著院中飘落的杏,化作新题小楷:
“一愿风骨承姓,敢告四野八荒;此间周氏子,父是周姓郎。”
“二愿河畔植杏林,春来赠,冬施薑汤。”
“三愿杏林春暖,与妹结庐青囊;阿莲司药,父坐堂,笑斥瘟神莫窥墙。”
“阿兄,槐饭要凉了。”
少女嗓音清凌凌劈开日影,周洹应声合拢日誌。
“来了!”
册底露出“恨”字被硃砂狠狠划去。
风起时,周洹迈步而出,哼起那支《杏谣》。
“风过南山坳,云起晒仙袍;杏轻轻摇,扑簌簌,落满桥。”
“药篓负春早,露水煎苦蒿;三更柴门悄,银针挑亮灯小。”
“莫问路迢迢,仁心在,春风晓。”
春溪般的调子淌过小院,惊飞梁间衔泥燕,飞至断龙崖。
周大福將《千金方》合起,与剩下的九阴草根茎递交给徐清寧。
“便托给徐道长了……”
“若是他不如你所想那般呢?“徐清寧问道。
周大福抬头望天:“我的路,我想明白了,但洹儿还没明白。”
“就让事情顺其自然吧。”
“洹儿明白也好,就此也罢,人生不该只有一条路的。”
人间的最后一眼,周大福选择闭上眼睛,轻轻哼起那首歌谣。
是周洹未曾听过的下半闕。
“悬壶渡寒潮,病骨煎新药”
“枯木逢春笑,簌簌簌,生新苗”
“稚童捉衣角,唤作神仙到”
“莫嘆风雨飘,仁心在,青山老”
“千山雪未消,犹背春风行古道”
“雨瀟瀟,当归矣,听此杏谣”
崖底雾气吞没最后一声歌谣。
三九今日,枯骨燃灯,照夜如昼。
徐清寧斟茶盏推向虚空,苏小檀同样神色哀戚。
茶水洒落,显化其名——
周青蘅。
青蘅无价,唯济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