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团的小子们成了最严苛的监工,稚嫩却极其认真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压过了父辈们沉重的嘆息和牲口的响鼻。
林老栓看著儿子林铁蛋绷著小脸,一丝不苟地按新规矩点种,那密集的窝点让他心头髮慌,可儿子眼中那股“愿赌服输”的倔强劲,又让他把到嘴边的骂娘话咽了回去。
林茂田皱著眉,在自己负责的试验田一角,咬牙按林砚的法子,窝距缩小两寸,每窝籽点了七粒(往年四粒)。
看著那明显密集的窝点,老汉心都在滴血。
种子刚盖上新土,林砚的第三条指令又到了。
田头空地上,肥料分成了扎眼的三堆:
一堆是黑得发亮、细得像面、几乎没味儿的——这是林三粪带著人日夜守著蚯蚓坑,新筛出来的上好蚯蚓粪土;
一堆是暗红泛黑、散发著刺鼻硫磺和铁锈味的粉末——这是老砖窑那边碾碎的磁铁矿渣;
一堆是黄褐色、油香扑鼻的细粉——这是榨油剩下的籽饼,细细磨成的粉。
“茂田叔!”林砚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用炭笔画著田块標记的粗纸,“您家东头那块沙性地,蚯蚓粪土铺底,一亩两担半!籽饼粉盖种,一亩一斗!红渣子肥,”他指了指那堆暗红粉末,“等穀苗冒出两片嫩叶,一亩拌水浇一筐!记准了,是拌水浇根,不能干撒!”
“啥?!”林茂田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指著那堆红渣子,手指头都在抖,“这……这玩意儿能当肥?一股子铁锈硫磺味!別把苗给烧死了!还有这数,两担半、一斗、一筐……你这小娃,种过几天地?肥是能瞎用的?”
“能!”林砚斩钉截铁,小脸绷得紧紧的,指著那堆红渣子,“茂田叔,您摸摸,这红渣子是不是比別的肥暖和点儿?”
整个春林茂田將信將疑,伸手插进红渣堆,一股温热感立刻从指尖传来,確实比其他两堆肥料温度高!他愣住了。
“这就对了!”林砚趁热打铁,“这是『暖根肥』!跟咱家灶膛里烧热的炕砖一个理!捂在根底下,苗的根须长得快、扎得深!沙性地存不住热气,就得多用点!硫磺味儿还能驱地底下的害虫!您就照这数下,错不了!”
他又转向旁边一块黏土地:“六婶家这块黏脚地,蚯蚓粪土少铺半担,红渣子多加半筐!籽饼粉不变!”
整个田头,成了临时的配肥场。
林三粪带著人,推著双轮货车,按林砚纸上標的地块和数量,挨家挨户地分派三种肥料。
少年团的小子们则人手一个小本子,紧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监督:
“爹!沙性地!蚯蚓粪两担半!您这车不够!”
“娘!籽饼粉盖种是一斗!您舀多了半瓢!倒回去!”
“七叔!红渣子等苗出两片叶再浇!您別现在就往地里扬啊!”
质疑、嘀咕、不情愿,瀰漫在初春的田野里。
但看著林茂田都咬著牙,按那离谱的“三色肥”配方,一担担、一斗斗、一筐筐地往自家最好的那块沙性地里下肥;看著林三粪那推著红渣子车、浑身散发著硫磺味却一脸“我家肥料金贵”的得意劲儿;再看看自家小子那拿著小本子、瞪圆眼睛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大多数村民选择了闭上嘴,按那“邪门”的方子办。
今年春耕时节,林家村的田地里呈现著奇景:大人扶著犁耙吆喝牲口,半大小子们拿著小棍比划窝距、点数下种,林砚像个小小的將军,在田埂间穿梭,稚嫩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不断响起:“这块加半筐红渣!”“那沟籽饼粉多了,匀出来点!”“下窝!七粒!一粒不能少!”
质疑声当然有,但看著自家田里也按此法下了种,看著少年团小子们憋著劲、一丝不苟执行的样子,看著林广福和林茂田等老把式虽然眉头紧锁却也咬牙照办……大多数村民选择了沉默和跟隨。
那提前抽芽的老树,还有那摁了手印的对赌协议,像两根无形的绳索,牵引著整个村庄,忐忑又充满期待地,迈入了这个史无前例的早春。
田野里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著硫磺与籽饼的奇异味道,在料峭春风中瀰漫开来,奇异地交织瀰漫,笼罩著这片正被“孩子王”的意志所改变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