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数家珍一般,赵睿将一干百姓的变化,都讲给海瑞听。
显然,比起冰冷冷的数目来,海瑞更加喜欢这种颇具有人情味的故事,听着听着嘴角都忍不住扯出一丝微笑来。
不过他的表情转瞬即逝,随即便又再询问说道。
“汝所说皆是好事,可总归有什么问题吧?”
海瑞就是这一点最为令人不讨喜,明明是一件好事,可他偏偏就是要给你找出点麻烦来。
正是因为这种性子,他才成了官场里头的鬼见愁。
可赵睿却早已习惯了,想了想便解释着说道。
“倒是有些问题的,自前些日子来,那江南诸多士族便指使着一干商贾和农户,不收买天工纺织机之纱蚕纱,也不售卖一干蚕丝,对咱们产量和推广还是有些影响的。”
海瑞想了想说道:“此并非完全是坏事,那些人囤货居奇,纱蚕纱价格自然水涨船高,百姓们也会有所赚头。”
“宪台大人也看了经济学?”赵睿略微有些讶异,可还是忧心忡忡地说道。“价目确实是会涨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不要说这些人给咱们断了销路,就如同卡住了咱们的脖子,长此以往下去,怕还是难以为继。”
这时候,却听到一个声音悠悠然地传来。
张简修提醒着说道:“此不足为虑,士元来了书信,让我们静待佳音即可,近来所户所产出之丝蚕丝,我们江南织造局尽数收购,断不能让百姓受了委屈。”
有了张简修这句话,海瑞算是安心了不少,不管张允修口中那“静候佳音”到底靠不靠谱。
可对方这个手眼通天的大财主愿意出银,解江南之困局,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海瑞又再次看向赵睿说道:“另有常州、镇江府一带,盛产茶叶、瓜果,有百姓见应天府周边农获利,却想着将茶叶、瓜果改种田桑田.
织机乃富民之法,不得不推。
可粮食也乃是根本,断然不能马虎。
赵掌柜可有解决之道?”
他瞥了一眼在角落里头的张简修,颇有些意有所指的样子。
“若是寻觅那什么海外粮种,来替代粮食之法,不必再提,终究是空中楼阁。”
张简修立马就有些不服气了:“海大人说得什么话?这海外粮种必然能够寻到,我已然得了消息,派遣锦衣卫去闽粤两地去寻觅番薯与土芋,想来不日便会有所收获!”
从前,便连张简修也很难相信什么天下有亩产四十石的粮食。
可在西山接连创造出各种新奇玩意儿之后,他已经不得不去相信了,毕竟自己这个幼弟,平日里品性荒唐了些,可夸下的海口几乎每个都实现了。
他此次到江南而来,不单单有为推行江南织造局的目的,更有是为了寻觅那神仙粮种的原因。
试想一下,若真有这般粮种出现,这大明天下能够喂饱多少平民百姓?
此间甚至干系到大明的国运!
然而,对于这等稀奇的事情,海瑞显然不太感冒的样子,朝着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赵睿。
赵睿会意,连忙给海瑞解释着说道。
“常州、镇江府一带,相较于松江、苏州等地,显然于新政与借贷法,要更加积极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赵睿也摸清楚了其中门道。
“可常州、镇江自古便产粮食,种植、桑田不太合适,百姓们想要赚取银子,无可厚非,但是若伤了天下产粮大计,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草民想来除了引用粮种之外,还有便是可划定一定限制,眼下农闲时节,可由江南织造局开设一些工坊,专门收纳这些想要赚银子的百姓。
粮田自然是要保的,这便是要靠地方吏治推行,甚至可给农户一些种粮的优惠。
最后嘛”
他抬眼看了看海瑞。
“草民想来,靠着开设期货市场之法,平抑住江南粮价格,方能够解决此结症。”
“谈何容易?”
原本端坐在上头已然被人忽略的殷正茂,这会儿终于插话说道。
“那江南士族,以徐阶、王世贞等人为首,盘踞于苏州、松江一带,俨然是要与朝廷对抗之姿态。
他们有意囤货居奇,我等手中无货,如何能够行事,实在是”
连日以来,他们已然彻底摸透了江南之情形。
这江南虽说不是铁板一块,可也是不容乐观。
正如推行新政的脚步一般,借贷法的推行,往往仅仅存在于应天府周边一带,诸如徽州、太平几个府州,都还算得上是顺利。
去往常州、镇江府一带,有些困难,可地方士绅不成气候,倒也还是能靠强权压制。
可到了苏州、松江府一带,那几乎是铁板一块了。
不单单是当地百姓,便连当地官员都与徐阶等人沆瀣一气。
有这些人在此,江南之改造还是举步维艰。
可却海瑞竟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扭头看向台上的殷正茂说道。
“殷抚台不气了?”
殷正茂颇有些无语地说道:“汝贤何处此言?老夫”
海瑞却打断着说道:“养实公为弹劾之事所困,着急上火,下官非是不愿回应,乃是觉着此间事情不太要紧。”
“不太要紧?!”殷正茂显然有些生气。
可海瑞却悠悠然说道:“养实公还不明白么?
江南之困解了,你我二人自然能无事。
江南之困若不解,你我再洁身自好,却也照样为人所污。
眼下我等最为关键的,乃是要解江南之困,而不是去思虑什么京城的乱子。”
他很是笃定的模样。
“京城之事,张士元与元辅先生自然会处置好。”
殷正茂注意到,海瑞说话的时候,还将张允修排在前头。
这短短数月,从前那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海瑞海刚锋,竟然也开始通晓官场之道,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惊讶。
这些日子以来,海瑞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却见海瑞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正如那‘新学’所言,要实事求是,脚踏实地,去思虑能够改变之事,我等将江南之事推行好,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若非要有个什么希望,便要看张士元的手段了”
能够让海瑞说出这般话,足以见眼下情形之凶险。
甚至于他的心境都开始发生了变化,将希冀放在张允修身上。
殷正茂想到从前海瑞被罢官之事,又听到他口称张允修的“新学”,不由得有些好奇。
正当他想要询问一番。
大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奔进来,甚至都来不及拜见,便径直朝着张简修身边而去。
在张简修身旁一阵耳语后,他原本惬意的表情不见了,看向殷正茂和海瑞说道。
“二位大人,事情先搁置一番,眼下更加十万火急!”
“何事?”殷正茂有些忐忑。
张简修面色铁青地说道:“江南士族发难了,刚刚来的急报,于松江、苏州等地,诸多百姓、商贾被煽动起来,纷纷要罢市,抵制江南织造局与新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