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去年冬至,这孩子竟能將《礼记·月令》中祭祀流程倒背如流,却在太庙亲手摆放祭品时,被青铜算的寒气惊得缩回手指。
而朱英就不一样。
鼠疫时,那孩子用粗布裹著口鼻,在城南窝棚区穿梭。
蹲在泥地里给老妇诊脉,这不是哪个皇孙能做到的。
这种莽撞里透著的气性,倒像极了自己当年喝滁州河水啃树皮的岁月。
“皇爷爷?”充的轻唤將思绪拉回。
朱元璋凝视孙儿绣著金线的衣摆,想起朱英总卷到膝盖的裤腿,那上面永远沾著药圃的泥点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若把允灼扔到凤阳老家,他能像朱英那样,靠自己吃上饭吗?
马皇后递来的茶盏打断思绪。
温水入喉,老皇帝惊觉自己把药香认作了稻香。
而此刻允袖中透出的,仍是文华殿特供的沉水香。
“儿媳告退。”吕氏一拜,带著朱允退出大殿。
朱元璋眯眼看著她们的背影,皱眉:“吕氏对孩子,也算是颇为严厉,可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允灼聪明好学,你就知足吧。”马皇后瞪眼。
殿外秋风扫过,已经夜幕降临。
马皇后见状便唤人添灯,朱元璋喝了一口茶。
“当真明日就去?“朱元璋问。
“再拖下去,倒显得天家不知礼数。”马皇后將散落的髮丝別到耳后,“听说前日太医院呈上的雪蛤,被陛下赏给徐达了?”
皇帝闻言挑眉:“徐天德旧伤发作,你倒惦记著,等等!你该不会想拿雪蛤当谢礼?”
“难不成你会给我金锭去酬谢?”马皇后从匣中取出本册子,“岭南进贡的千年何首乌,川蜀送来的七叶灵芝,还有高丽参——“
她每念一样,朱元璋眼角就跳一下。
这些都是他私库里的珍品。
“妹子啊。”朱元璋倾身向前,“你可真捨得,那马天要真是你弟弟,你不得把內帑都搬给他?月马皇后“啪”地合上册子:“那孩子若真是我马家血脉,陛下当如何?”
“咱能如何?自然要封个世袭罔替的侯爵!”朱元璋连忙摊手。
马皇后横他一眼,嘆息一声:“真是我弟弟,我也只要他平安喜乐。”
朱元璋握著她的手,面色变得认真:“去了后,看到朱英,可千万控制住自己,別嚇著孩子。”
马皇后瞪眼:“我什么世面没见过?那孩子就算再像雄英,我也会镇定的。”
“那咱就放心了。”朱元璋一笑。
翌日,济安堂。
朱英正指著人体模型,向朱柏讲解。
“师弟,看这里。”少年手指点在模型肋下三寸,“《灵枢》云'肝有邪,其气流於两腋“,但孙真人《千金方》里记载—”
他年纪虽小,却很有师兄派头。
朱柏也听的认真,有疑惑之处,隨时发问。
另一边,马天著《大明广济医署》条例,看的眉头紧锁。
这时,脚步声传来,马天抬眼,就见八名著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而入。
他们抬著的木箱,一看就来自宫中。
果然,马皇后领著宫女进门。
“皇后娘娘。”马天连忙上前参拜。
“先生不必多礼。”马皇后虚扶。
朱柏拽著朱英衣袖上前:“母妃万福。”
马皇后目光落在马天身上,抬手:“先生,本宫已痊癒,特登门拜谢。”
马天一笑:“娘娘,客气了。”
马皇后指了指身后的箱子,道:“这是本宫从太医院选来的药材,一份小小心意,请先生笑纳。”
“娘娘,请上座。”马天伸手。
马皇后目光这才看向朱柏,瞪一眼:“老十二,你在这可有调皮?”
朱柏摇头:“母后,儿臣听先生的话。”
“湘王殿下勤奋好学,不曾犯错。”马天也笑道。
当皇后目光终於落在朱英身上时,窗外恰好飘进一片树叶,沾在少年衣襟的雄黄渍上。
儘管马皇后做足了准备,可她此刻的心中,还是惊涛孩浪。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这就是我的大孙啊,我怎么可能认错大孙?
“朱英拜见皇后娘娘。”朱英躬身一拜。
马皇后回过神来:“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小郎中吧?孩子,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看看。”
朱英犹豫了下,走到马皇后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