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海的手指，抚过图纸上那几个红色的数字，指尖都在颤抖。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铸造车间主任王喜奎，一个五十多岁，满手老茧，浑身都透著铁水味的老工匠，脸色已经从红润变成了铁青。

“李工。”王喜奎的声音沙哑，他把那张图纸推回到李卫国面前，动作很轻，却带著一股千钧之力。

“这不是炉子。”

“这是个活棺材。”

他指著那几个参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三百个大气压，还要烧到六百度。我王喜奎在铸造车间玩了一辈子火，我告诉你，这东西只要敢点火，方圆五十米內，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著。”

他的话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刚刚从“神跡”中缓过神来的技术员们，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造炸弹。

这三个字砸在每个人心头。

王喜奎根本不看其他人，他只盯著李卫国。

“我手底下那帮小子，都是拖家带口的。我不能让他们跟著你这么玩命。这个活，我们铸造车间，接不了。”

这是一个老工匠，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和所有声望，做出的最决绝的抵抗。

李卫国没有生气，他只是拿起图纸，走到王喜奎面前。

“王主任，你信不过我，我理解。”

他把图纸铺开，指著上面一个复杂的截面图。

“但你得信物理。你看这里，我们不用一整块厚钢板去硬抗压力。那叫蠢。”

李卫国拿起一支铅笔，在图纸上画著。

“我们用薄钢板，一层一层地往上缠绕。就像你用麻绳去捆一个快要胀破的木桶。你捆的圈数越多，这个桶是不是就越结实？”

王喜奎愣了一下，这是个很朴素的道理，他懂。

“可那是木桶！这是个铁傢伙！会炸！”

“对，所以它会自己把自己『抱』得更紧。”李卫国在图纸上又画了几个箭头，代表著內部的压力。

“当里面的压力升高时，它会推动內壁向外扩张。但外面的缠绕层会把它死死勒住。压力越大，这股『勒』劲就越强。它不是在对抗压力，它是在利用压力来加固自己。”

“这叫『自紧结构』。王主任，我们不是在玩命，我们是在用一个更聪明的法子，去保所有人的命。”

王喜奎死死盯著那张图纸，嘴唇动了动。

他听不懂那些“结构”名词，但他听懂了“捆木桶”和“自己抱紧自己”。

那是一种超越了他经验范畴，却又似乎合情合理的“道理”。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最后猛地一拍大腿。

“干了！”

“但是李工，丑话说在前头。每一道焊缝，每一个螺栓，都得听我的！你要是敢说一个『差不多就行』，我立刻带人走！”

李卫国笑了。

“我只要绝对的完美。”

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701厂的重心，都倾斜到了这个代號“高压王座”的怪物身上。

製造过程的艰难，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每一条焊缝，都必须由厂里最顶级的焊工完成，然后再用宝贵的x光机，像给病人拍片子一样，来回照射三遍，確保內部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气泡或裂纹。

赵铁军和他带领的特训班学员，成了王喜奎手下最得力的苦工。

他们学会了用一种特製的扭矩扳手，去拧紧每一颗螺栓。那扳手上的刻度，精確到了小数点后两位。王喜奎的要求是，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髮丝。

整个车间，瀰漫著一股近乎窒息的紧张。

没人敢大声说话，只有金属敲击和工具拧紧时发出的“咔噠”声。

半个月后，那台闪烁著金属冷光的“高压王座”，终於矗立在车间中央。

它看起来像一个来自未来的深海探测器，狰狞而精密。

热固化的那天，所有人都被赶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只有李卫国一个人，站在那台复杂的控制台前。

他按下启动按钮。

【动態力场控制模块已激活。】

【炉內温度场、压力场实时监控启动。】

在他的脑海里，炉体內部不再是看不见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