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檯上,铺著一块雪白的绒布。
一颗幽蓝色的滚珠,一个深棕色的保持架,並排放在一起。
骨肉,骨架,都已完美。
整个车间洋溢著成功的狂喜,老师傅们甚至已经开始討论晚上去哪家馆子庆功。
“各位。”
李卫国的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喧闹戛然而止。
他环视了一圈兴奋的团队成员。
“轴承的总装,可以提上日程了。”
“噢——!”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孙德海的脸上也笑开了,这是他这辈子打过最畅快的一场仗。
李卫国抬手,压下了沸腾的声浪。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
“我们总装车间那个所谓的『无尘环境』,在我看来,跟垃圾堆没什么区別。”
话音刚落,孙德海的笑容僵在脸上。
车间主任杨爱国,一个以严谨著称的老技术员,当场就站了出来。
“李工,这话我不能认。咱们的无尘车间,是按照苏联专家的最高標准建的,每天用酒精擦三遍,进门都要换鞋,这怎么能是垃圾堆?”
“对啊,这標准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李工,你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
质疑声四起。
李卫国没有爭辩,他只是拿起那颗完美的滚珠,对著灯光。
“杨主任,我问你,一根头髮丝有多粗?”
杨爱国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大概零点零几毫米吧。”
“那好。”
李卫国把滚珠放下。
“任何一颗灰尘,哪怕只有你头髮丝的十分之一大,掉进我们的轴承里。”
他看著所有人,一字一顿。
“都会让这枚国之重器,变成一堆昂贵的废铁。”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头髮丝的十分之一……
这个概念,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头。
孙德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终於明白了李卫国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建一个连那么小的灰尘都不能有的车间?这……这不可能!这根本不是人能干的活!”
钱秉穹也推了推眼镜,他查阅过西方最前沿的资料,喃喃自语。
“理论上存在一种『万级无尘环境』的概念,但那只是个理论……建造成本和技术难度,可能比我们整个701厂的价值还高。”
“那就不干了?”李卫国反问。
“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造出了神都造不出的零件,最后要因为几粒灰尘,宣布项目失败?”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砸碎了所有人的侥倖。
对啊,难道要在这里放弃?
李卫国没给他们继续沮丧的时间,他直接转身,走向自己的绘图板。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没有路,就自己蹚出一条路。”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拿起笔,伏在图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孙德海和钱秉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苦涩。
跟这小子干活,心臟不好真顶不住。前一秒还在珠穆朗玛峰顶,下一秒就直接给你踹进马里亚纳海沟。
半小时后,李卫国拿著一张草图,回到了眾人面前。
“谁说我们要建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那叫蠢。”
他把图纸拍在桌上。
“我们要做的,是让灰尘自己滚出去。”
孙德海凑过去,图纸上的设计简单得让他不敢相信。那与其说是个车间,不如说是一个带了几个风扇的玻璃罩子。
“这……就行了?”
“当然不行。”
李卫国指著进风口的位置。
“这里,我们要加一个过滤系统。空气进来之前,先把里面的灰尘都给拦住。”
他又指著房间的顶部和地板。
“然后,我们要让乾净的空气,从上面吹下来,再从下面抽走。就像一条河,从头到尾,只往一个方向流,把所有脏东西都带走,不让它有打转的机会。”
这个比喻很形象,连普通工人都听懂了。
“可拿什么过滤?比头髮丝还细十倍的灰尘,什么纱布能拦得住?”杨爱国提出了核心问题。
李卫国笑了。
他看向採购科的科长。
“老刘,我问你,冬天穿毛衣,有时候是不是会电的噼里啪啦响,还能粘起小纸屑?”
“对啊,那叫静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