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用破烂和垃圾搭起来的房间,此刻安静得像一座神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扒在玻璃墙外,看著里面三道穿著雪白工作服的身影。
孙德海坐在显微镜前,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的手,那双能分辨出千分之一毫米误差的手,此刻却有些不听使唤。
钱秉穹站在他身后,手里捏著一沓厚厚的理论数据,像个紧张的学生。
李卫国则站在最核心的位置,平静地看著这一切。
“开始吧。”
李卫国的两个字,就是最高指令。
孙德海点点头,用特製的镊子,夹起了第一颗幽蓝色的滚珠。
在显微镜的视野里,这颗滚珠如同一个完美的蓝色星球。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放进深棕色的保持架凹槽內。
“咔噠。”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通过麦克风传到外面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却仿佛是九天惊雷。
成了!
第一颗!
孙德海的动作越来越稳,越来越慢。
一颗,两颗……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当第七颗滚珠被夹起时,李卫国突然开口。
“等一下。”
孙德海的动作猛地一僵,镊子尖离凹槽只差不到半毫米。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不解。
“怎么了?我的手很稳。”
“翻个面。”李卫国没有解释。
“什么?”孙德海愣住了,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一颗完美的球,哪来的正反面?
“我说,把它翻个面再放进去。”李卫国的语气不容置喙。
孙德海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是在侮辱他几十年的经验!
钱秉穹在旁边也看不懂,他小声嘀咕:“从理论上讲,完美球体的质心应该在绝对的几何中心……”
李卫国没有理会。
他的意识里,【虚擬工业实验室】正在疯狂运转。
那颗滚珠的三维模型上,一个肉眼和任何仪器都无法探查到的微观质量偏心点,被系统用红点清晰地標註了出来。
如果不翻转,这个偏心点將在高速旋转中,成为第一个不稳定的振动源。
看著固执的孙德海,李卫国换了个说法。
“孙总工,你信不过我,总该信这套零件吧?它们每一个都拥有自己的『脾气』。让它们用最舒服的姿態待在一起,不好吗?”
孙德海胸口剧烈起伏。
“脾气”?
他跟零件打了一辈子交道,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但他看著李卫国那平静的脸,心里那股邪火,又莫名其妙地熄灭了。
他咬著牙,手腕一抖,镊子里的滚珠在空中翻了个微不可察的个儿。
然后,稳稳地放进了凹槽。
装配继续。
有了这个插曲,孙德海每放一颗,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李卫国。
李卫国却再也没有开口。
两个小时后,所有的滚珠和保持架完美合体。
最后一步,预紧力调整。
这是轴承的“定魂”之笔。
孙德海拿出了他吃饭的看家本领,用一套从德国进口的、宝贝得不行的微调工具,开始进行最后的装配。
拧紧,迴旋,再拧紧。
他的耳朵贴在轴承上,像个听诊的医生。
十几分钟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工具。
他用手指轻轻一拨,那套复杂的轴承,无声无息地转动起来,顺滑得如同悬浮在空气中。
“成了!”孙德海的脸上,终於露出了笑容,那是属於一个老工匠的、发自內心的骄傲。
“完美!我敢保证,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完美的活儿!”
杨爱国和外面的技术员们,已经准备欢呼了。
“还不够。”
李卫国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孙德海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说什么?”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它还不够完美。”李卫国走到他面前,指著旁边一台连接著传感器的示波器。
屏幕上,是一条绝对平直的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