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啊!”
“尘土吗?”
“这靴子真的有什么问题?”
眾人皆是茫然。
他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没有瞧出有什么问题。
刘树义看向崔麟,道:“崔参军刚刚对我说,你查案十几年,经验十分丰富,想必崔参军应该能发现这官靴上的线索吧?”
崔麟:“...—“
那靴子和他们脚下的靴子一样,都是朝廷派发的,且都因为赶路,落满了灰尘,看起来脏兮兮但除此之外,哪还有什么问题?
杜构目光闪烁,他倒是知道刘树义指的是什么,毕竟当时在马富远房间里,刘树义主动告诉过他。
但见刘树义与崔麟交锋,刚刚崔麟又是那样给刘树义挖坑,他想了想,便选择安静看戏,没有如以往那般,善解人意的去缓解尷尬的气氛。
“看来崔参军没有发现啊—
刘树义见崔麟半响不言,嘆息著摇了摇头,那样子,似乎是没想到经验如此丰富的崔麟,竟然会发现不了如此明显的线索一般,令他大为吃惊。
崔麟眼皮直跳,咬牙道:“还请刘员外郎指教。”
“指教谈不上—”
刘树义笑了笑,目的达到,便也不再卖关子。
他將鞋面对著眾人,道:“诸位仔细瞧瞧,是否能看到这鞋面上,有著一个四四方方的压痕。
“压痕?”
眾人闻言,连忙看去。
“確实有一个压痕!”
“我刚刚也看到了这个压痕,但我没注意。
“这压痕不会就是刘员外郎所说的线索吧?”
“一个压痕能有什么线索?”
刘树义听著眾人的议论,缓缓道:“此压痕十分清晰,更重要的,是它的上面,没有明显的尘土。”
“而这,便能说明一件事——“
他视线扫过眾人,道:“那便是这个压痕,是马刺史来到都亭驛,或者即將抵达都亭驛这极近的时间內,出现的!”
“否则,它的表面,就该与鞋面其他位置一样,被尘土覆盖,而不是如此清晰。”
眾人想了想,旋即点头,表示赞同。
这是生活常识,他们一想就能明白。
刘树义继续道:“而压痕如此之重,便说明必然是很重的东西,压在了上面,否则不可能有如此明显的痕跡——
“那么,马刺史的鞋子,都被重物压出了这样明显的痕跡,诸位觉得———“
他看向眾人,询问道:“马刺史的脚,又会如何?”
马刺史的脚?
赵锋想了想,道:“这还用说,鞋子的痕跡都这般明显了,他的脚,肯定也不会好过,至少得红肿吧?”
王硅点了点头:“红肿都算轻的,若这重物是直接砸到鞋子上,那可能脚骨都得出现问题。”
红肿———脚骨—
杜构听著两人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在这一刻猛的一缩。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刘树义。
原本在马富远房间里,他还不懂刘树义为何会关注这个印子,但在这一刻,他明白了。
只是这份明白,却让他心神震动!
因为,这意味著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可能·
“看来杜寺丞已经明白了—
刘树义向杜构点了点头,视线看向眾人,道:“赵令史和王县尉说的没错,能在鞋子上留下这样印记的重物,落到脚上,轻则红肿,重则脚骨断裂“
“可是,在本官取下马刺史的靴子,不小心把袜子也带出来后,本官却发现”
“马刺史的脚背,竟光滑如常!”
“別说红肿了,连些许撞击导致的发红淤青都没有!”
刘树义的话,直接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他们听著刘树义讲述马富远脚背的情形,再去看刘树义手中官靴上,那明显的压痕·.
霍麟原本著冷笑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瞳孔一跳,忍不住道:“你说的是真的?马刺史的脚背上,真的没有一点痕跡?”
反应的確很快—刘树义看著崔麟大变的神情,道:“马刺史的尸首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若是崔参军不信,可前去查看。”
刘树义都这样说了,崔麟哪会不信。
“怎么会这样——”
崔麟整个人只觉得脑瓜子喻喻直响。
压痕是近期刚刚出现的,时间绝不会太长这么短的时间內,若真有重物压到马富远的脚,不可能完全復原。
不说红肿,至少也该有个痕跡可是,事实却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
难道那个尸首,不是马富远!?
再结合刘树义说,自己思维局限,要再大胆一些.
难道尸首真的不是马富远?
若连尸首都不是马富远,那他们所查的一切,岂不就如刘树义所言,都是假的?
对著一个假的尸首,怎么可能查出真相!
难道秦伍元真的是被冤枉的?
自己真的错了?
不!
崔麟眼中神色剧烈闪烁,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还有一个解释!
他看向刘树义,道:“虽然靴子上有压痕,但也许,这个压痕出现时,马刺史正好没有穿靴子。”
“若是这样,那马刺史的脚上没有痕跡,也很正常!”
眾人原本都和崔麟一样,觉得神情恍惚,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此刻听到崔麟的话,下意识跟著点头。
“確实,如果当时马刺史没有穿靴子,那的確不会受伤。”
“这种可能性不低。”
见有人赞同自己的话,崔麟底气更足。
他看向刘树义,道:“若只靠靴子上的压痕,还是无法確定事实如何!”
脑子转的倒是够快—
刘树义看著重新冷静下来的崔麟,脸上並无丝毫不悦,反而点著头,赞同道:“崔参军果真谨慎细致,本官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
不等崔麟高兴,就听刘树义道:“本官还有第二个线索。”
“第二个线索?”
崔麟心中一惊:“什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树义抬起手,指著前方那被冰封的猩红鲜血,道:“它!”
“血跡?”崔麟一愣。
他眉看著前方那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跡,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血跡除了证明凶手是在这里行凶外,还能有什么用。
而且血跡不同靴子的压痕。
他一开始不明白刘树义为何会说压痕的问题,那是因为他没看到马富远的脚,若是他提前知晓马富远脚背没有伤痕,或许会比刘树义更早注意到靴子的压痕。
可这血跡不同,血跡就在自己眼前。
这一次不再有隱藏的信息。
这种情况下,刘树义能看到的东西,他都能看到。
他不信刘树义还能比自己找到更多的线索。
所以再三思索,確定自已没有什么疏漏后,他说道:“这血跡就是正常杀人砍头时,会溅落和流出的样子刘员外郎该不会想说,这血跡也是假的吧?”
刘树义摇了摇头:“这里是真正的案发现场,血跡自然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还有什么问题?”
“就因为是真的,所以才有问题啊———“
刘树义看向崔麟,道:“崔参军查案十几年,经验丰富,所以应该也看过不少凶案现场,知道不少有关人体的常识——..“
“那崔参军,可知正常一个人,体內会有多少鲜血?”
多少鲜血?
崔麟愣了一下。
杜英与杜构听到这熟悉的问题,却是心中一动,两人对视了一眼。
而后,他们似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猛的转过头,看向前方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跡。
然后“原来是这样!”
杜构脸上满是震动之色,道:“这里的血量,太多了!”
“血量太多..“”
崔麟听著杜构的话,先是愜了一下。
然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瞳孔修然一缩,只觉得有如一道惊雷,瞬间劈中自己的大脑。
他瞪大著眼睛,不由咽了口吐沫。
“血量—血量—”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所以—”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刘树义,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冷笑与自得。
“看来崔参军终於明白了—
刘树义將崔麟的表情收归眼底,视线扫过其他人,便见仍有许多人面露茫然。
他解释道:“一个人的血量有多少,可以通过其身高体型,进行推测。”
“如马刺史的体型,他的血量,应有半桶之数。”
“在马刺史的房间內,地面上有不少鲜血,因冰冻的原因,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他流了多少血。”
“因其地面上的血量不足正常情况下,马刺史被砍掉头颅时流出的血量,所以我才因此推断,
马刺史的房间不是凶手真正作案的房间。”
“也正因此,我们才找到了这里。”
眾人这才知道,为何刘树义能找到这里。
“而眼前地面上的血量,也是一样的道理。”
刘树义声音继续:“诸位请看,这里的血量,比马刺史房间內的血量,还要更宽,更厚———“
“这代表,这里的血量,完全超过马刺史房间內的血量。”
“若是我们此刻拿桶来装,我想,二者叠加起来的血量,绝对远超半桶。”
“这是用肉眼就能判断出来的。”
“可是,马刺史的血量,只有那么多,可两地加起来的血量,却远超马刺史的血量—“
“那么,诸位觉得—“”
刘树义看向他们,缓缓道:“为何,会这样呢?”
能为官者,哪有一个蠢人?
刘树义都这样提醒他们了,就差直接把饭餵到他们嘴里了。
若是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那他们可能早就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所以,马刺史的尸首,真的是假的?
“绝对不会有错,前有官靴的线索,现在又有血量的验证,两个线索互相佐证,这绝对就是真相!”
“是啊,脚没有痕跡,可能是没有穿靴子,但血量绝对没法解释!凶手总不可能閒著没事干,
多弄点鲜血洒这里吧?”
“可马刺史的头颅不会有错,我万分確定,那就是马刺史的头颅!”
“也就是说—死者,有两个!?”“
“凶手杀了两个人,並且分別砍掉了他们的脑袋,然后將他们的身体与脑袋,互相交换?”
“这凶手为何要这样做?这有什么意义吗?”
“是啊!凶手这样做,没理由啊!”
眾人终於知道,凶手在凌晨,做了什么,
但也因此,更加迷茫了。
凶手的行为,他们完全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马富远的尸首真的是假的———”
“竟然有两个死者!”
“血量!血量!”
崔麟死死地盯著前方的血跡,脸色苍白的同时,又满是懊恼和不甘。
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血量的问题?
明明他比刘树义更早看到马富远房间的血跡,明明他也看到了这里的血量—
这一次,刘树义没有比他知晓更多的隱藏信息。
他们就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可是—
刘树义藉此,验证了之前的推断,直接识破了此案最关键的阴谋!
而他,却什么都没发现。
明明自己才是经验最丰富的明明自己有十几年的查案经歷!
可是—
他还是输了!
这一刻,崔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小看刘树义了。
秦伍元,可能真的不是凶手。
而这,也意味著,自己刚刚对刘树义给予的打击,自己自以为把刘树义逼到绝路的计划,將会失败。
不!
不仅仅是失败那么简单。
若是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自己被凶手骗的那么深,还一个劲的针对刘树义,
要把无辜的秦伍元抓起来严刑拷打他脸色瞬间毫无血色。
“完了。”
自己可能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