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上的砂锅还在微微冒著热气,残留的肉香在小小的屋子里縈绕不去。沈柔却觉得碗里的最后一块红烧肉如同嚼蜡,怎么也咽不下去。隔壁李家媳妇那绝望的哭嚎和孩子细弱的抽泣,像魔音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此刻又清晰地迴响起来,搅得她心神不寧。
她放下筷子,陶瓷的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她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何雨柱。他正专注地对付著碗里最后几块肥肉相间的肉块,吃得又快又稳,仿佛那縈绕不散的哭声只是背景音。
“柱子…”沈柔的声音有些乾涩,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眶微微泛红,“隔壁…李嫂子家的孩子…昨儿夜里哭了一宿…今天…今天好像没声儿了…怕是…”
何雨柱夹肉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抬,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然后把那块油亮的肥肉送进嘴里,腮帮子鼓动著,吃得喷香。
他这毫无波澜的反应,让沈柔心里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但她看著何雨柱碗里那油汪汪的肉,再想想李家孩子那蜡黄的小脸,医者的仁心和作为邻居那点残存的惻隱还是压过了对丈夫的畏惧。
“我…我知道你不爱听…”沈柔的声音更低了,带著点哀求的意味,“可…可那毕竟是个孩子…才那么点大…就…就匀半斤棒子麵…不,三两!就三两!熬点糊糊,兴许…兴许就能吊住命呢?等街道救济粮下来…”她越说越急,仿佛那三两棒子麵就是救命的稻草。
“啪!”
一声脆响!
何雨柱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碗碟都跳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此刻更是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沈柔!那目光冰冷、锋利,带著一种被冒犯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柔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发白。
“半斤?三两?”何雨柱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砸得沈柔心头髮颤,“今天你开了口子,匀给李家三两!明天王家抱著饿晕的老娘来拍门,你给不给?后天张家拎著快断气的孩子来哭,你给不给?大后天呢?这院里十几户人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来『匀』半斤三两,咱们家这点东西够几天?够不够半个月?嗯?”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子强大的压迫感让沈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何雨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定她微微发颤的嘴唇和泛红的眼眶,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
“沈柔!你给我听清楚!我这点东西!粮食、油、肉、药!每一粒!每一滴!每一片!”他手指用力地戳著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就只够保咱们两家!你爹妈!你弟弟小涛!你!我!还有以后咱们的孩子!就这么多!多一粒都没有!”
他盯著沈柔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凌厉:
“你今天把这口子开了,把粮食匀出去!是,你是菩萨心肠了!你是好人了!可你想过没有?万一明天咱爹的老寒腿犯了,疼得死去活来,需要那盘尼西林!药呢?没了!换粮食送人了!你拿什么给他止疼?拿你的眼泪吗?”
“万一后天你妈心臟不舒服,得用那救心丸!药呢?也没了!你拿什么救?”
“万一哪天医院忙起来,你连著做几台手术,累得低血晕倒在手术台上!家里连块能给你垫肚子的都没有!谁管你?谁救你?那些你匀了粮食的邻居?他们能给你变出葡萄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沈柔的心坎上!每一个“万一”,都精准地击中了她內心最深处的恐惧!她作为医生,太清楚缺医少药意味著什么!也太清楚飢饿能如何摧毁一个人的健康和尊严!
何雨柱看著沈柔眼中涌起的巨大恐惧和动摇,语气稍稍放缓,却带著一种更深的、近乎偏执的篤定:
“沈柔,我何雨柱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这话我说过八百遍了!我自私得明明白白!我拼了命,弄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当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就是为了护住你爹妈,护住你,护住咱们以后的孩子!让你们能吃饱!穿暖!看得起病!在这操蛋的世道里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
他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如同最终的宣判:
“別人的死活?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能护住我碗里这几口肉不丟,我就对得起良心了!”
说完,他不再看沈柔,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碗里最后一块早已冷掉的肥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著,腮帮子鼓起坚硬的线条。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言辞,只是吃饭时隨口聊的天气。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炉子里煤块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何雨柱用力咀嚼食物的声音。
沈柔呆呆地坐著,脸色苍白如纸。她看著自己碗里那块只咬了一小口的、已经凝了一层白色油脂的红烧肉,又看看何雨柱那张冷硬决绝的侧脸。耳边仿佛还迴响著隔壁孩子那微弱的哭泣和李家媳妇绝望的哭嚎,但更清晰的,是何雨柱那句句诛心的质问——“你爹妈的药断了怎么办?”“你晕倒在手术台谁管?”
冰冷的现实逻辑,像一盆彻骨的冰水,浇灭了她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善念之火。医者仁心?在生存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默默地拿起筷子,机械地夹起碗里那块冰冷的肥肉,送到嘴边,味同嚼蜡地咬了下去。眼泪无声地滑落,混著油腻的肉汁,砸进碗里,洇开一小片咸涩的深色。
她终究,还是被这个男人用最冷酷的方式,拉回了属於他的、只为生存而战的冰冷堡垒里。外面的哭声依旧隱约可闻,但她的心,却一点点地沉静下来,沉入一种带著负罪感的、冰冷的“安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