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刚过，日头就毒得像下火）

林默蹲在作坊屋檐的阴凉里，瞅著秦铁山把那辆借来的破“东方红”拖拉机摇得突突冒黑烟。

这汉子话比金子还稀罕，干活却像头不知累的老黄牛。自打上回撵走了马胖子，秦铁山真就隔三差五来作坊转悠，劈柴挑水，搬搬扛扛，眼神却总像隔著一层雾，沉甸甸的。

林默托王德贵摸过底：南边回来的兵，炮弹皮子削掉半块耳朵，也削掉了部队给安排的好前程。家里就剩个瞎眼老娘，穷得叮噹响。人轴，认死理，像块没开刃的钝铁。

“铁山哥，”林默递过去一瓢刚打上来的井水，“跑趟远路敢不敢？去邻县药材集，拉批艾草和骨粉回来。”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这趟东西紧要，马胖子那帮人，还有路上…不太平。”

秦铁山接过水瓢，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结滚动，水珠子顺著粗壮的脖子淌进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口。他抹了把嘴，黑眼珠子定定地看著林默：“东西在，人在。” 五个字，砸在地上邦邦硬。

破拖拉机拉著空板车，吭哧吭哧上了黄土公路。日头晒得路面发白，蒸腾起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树影。秦铁山腰板挺得笔直，像根钉在驾驶座上的標枪。车斗里，跟著去帮忙的柱子热得直吐舌头：“铁山哥，唱…唱个歌唄？解解闷儿！”

秦铁山嘴唇抿成一条线，没吭声，眼神刀子似的扫过路边越来越密的青纱帐。快到一个叫野狐坡的急弯时，他猛地一踩剎车！

“哗啦啦——”

几捆碗口粗的树枝子突然从坡上滚下来，横七竖八堵死了窄巴巴的路面。紧接著，七八个敞著怀、提著棍棒砍刀的汉子从玉米地里钻出来，领头的是个刀疤斜贯半张脸的凶汉（疤脸张），手里居然还拎著杆老掉牙的土銃！

“此山是爷开！”疤脸张把土銃往车头一杵，唾沫星子喷老远，“想过路？留下买命財！”

柱子嚇得腿肚子转筋，差点尿裤子。秦铁山推门下车，动作不紧不慢，旧军装扣子繫到最上面一颗。他扫了眼地形：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深沟，退路被树枝堵死。

“多少？”秦铁山声音像块冰。

“嘿！识相！”疤脸张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车留下！货留下！人…麻溜儿滚蛋！”

秦铁山点点头，像是认了。他慢慢弯腰，像是要去解鞋带。就在疤脸张放鬆警惕那一瞬，秦铁山猛地抓起一把滚烫的黄土，扬手就朝疤脸张面门砸去！同时脚下一蹬，整个人像炮弹似的撞进旁边一个举著柴刀的瘦猴怀里，手肘狠狠砸在对方喉结上！

“呃！”瘦猴眼珠子暴突，哼都没哼就软了下去。

“操！点子扎手！”疤脸张被黄土迷了眼，怪叫著胡乱扣动了扳机！

“砰！”

土銃喷出一团火光和铁砂，大半打在空地上，几颗铁砂擦著秦铁山胳膊飞过，军装袖子顿时洇开一片暗红。秦铁山眉头都没皱一下，趁著对方填药的空档，一个就地翻滚抄起瘦猴掉落的柴刀，反手就掷了出去！

“啊——！”柴刀打著旋儿，剁在疤脸张握銃的右手腕上，深可见骨！土銃“哐当”掉地。

“老大！”剩下几个嘍囉红了眼，抡著傢伙扑上来。

秦铁山像头进了羊群的豹子。侧身让过劈来的棍子，顺手抓住对方手腕一拧，咔嚓一声脆响，那嘍囉惨叫著跪倒在地。回身一脚踹在另一个衝过来的混混膝窝，那人直接扑出去啃了一嘴泥。

动作乾净利落，带著战场上磨出来的狠辣。不到两分钟，地上躺了一片，只剩下抱著断腕嚎叫的疤脸张。

秦铁山喘著粗气，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捡起地上的土銃，一脚踩断枪管，对著嚇傻了的柱子吼：“愣著干啥！清路！”

作坊里，煤油灯的光晕黄。林默用烧红的缝衣针燎过凉水，小心翼翼地挑著秦铁山胳膊上嵌著的几颗铁砂。血肉翻开，看著都疼。秦铁山咬著根木棍，额头上全是冷汗，硬是一声没吭。

“铁山哥，忍著点。”林默声音很稳，指尖捏著镊子稳得像焊死的铁钳，“那伙人，哪条道上的？落脚点知道不？”

秦铁山吐出木棍，喘著粗气：“野狐坡…老窑洞…疤脸张…”

林默点点头，不再多问。清理完伤口，敷上捣烂的止血草药，用乾净布条仔细缠好。

他走到墙角那台摇把子电话机旁，摇通了县革委会总机。“喂，张秘书吗？我河湾村林默…对，有点情况反映…今天我们去邻县拉生產原料，在野狐坡遇到车匪路霸，持土銃抢劫，还打伤了我们退伍军人秦铁山同志…性质太恶劣了！严重影响咱们社队企业的生產运输啊…行，麻烦您一定跟陈县长匯报一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辆挎斗摩托就呼啸著衝进了野狐坡。带队的公安特派员（老邢）雷厉风行，顺著秦铁山提供的线索，直扑老窑洞，把还在睡梦里养伤的疤脸张一伙连锅端了！消息传回河湾村，跟炸了锅似的。

“乖乖！林娃子…不，林主任！手眼通天啊！”赵老蔫蹲在作坊门口，吧嗒著旱菸，看林默的眼神都变了。王德贵拍著大腿直乐：“该！杀千刀的！这回看谁还敢打咱河湾村的主意！”

秦铁山吊著胳膊，站在作坊的阴影里，看著被乡亲们围住的林默。林默脸上还是那副没啥大表情的样子，只是偶尔眼神扫过秦铁山裹著布条的胳膊时，会顿一下。

人群散去，林默走到秦铁山跟前，递过去一把新磨的柴刀，刀柄缠著防滑的粗布。“铁山哥，”他看著秦铁山那双沉静的眼睛，“以后作坊这摊子，进出的货，还有这一院子老小…得有个靠得住的人守著。你…愿不愿留下？工分，按整劳力顶格算，外加…管你娘那份药。”

秦铁山没接刀，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口深潭，映著林默平静的脸。过了几息，他才伸出没受伤的左手，粗糙的大手一把握住刀柄，也握住了林默递过来的手。那手冰凉，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守。” 两个字，像两颗砸进土里的钉子。

作坊里，那两口粗陶大缸在晨光里泛著温润的光。林默“看”著视网膜上跳出的【+5科技点】提示，目光却越过忙碌的院子，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线上。

【“存续火种”计划运行中。人类文明存续倒计时：9972天。】

那幽蓝的数字，在初夏明晃晃的日头底下，像块沉进心底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