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城墙被冲毁,他家可就住在城南!
一旦有变,悔之晚矣。
想到此,他再次动起了將石勇招到家里去的念头。
既能方便教导水生武艺,家中也多了一个可靠精悍的护院,两全其美。
反正石勇如今也是孤身一人……
遐想之中,午休时间悄然流逝。
郑有德果然来得极早,带著四名青袍官员匆匆而至,皆是精干模样,显然是工部营缮清吏司专责此事的熟手。
他们径直找到了陆临川。
因是徐阁老指派陆临川参与核算,郑有德便顺理成章地让他来安排具体事宜,毕竟內阁在这件事上只需最终结果,过程自然由下面经办。
陆临川或许在郑有德眼中,就是代表內阁来监督协调的。
届时只需將双方核算结果对比,找出有异议之处再行釐清即可。
陆临川也不推辞,很有主人翁意识地应承下来,顺其自然地將他们引入一间空閒的值房。
郑有德脾气虽暴,为人却爽快,对这位新科状元郎颇有好感,说了好些“状元郎辛苦”、“有劳费心”之类的客套话。
他带来的几位工部官员也颇为客气。
领头的是营缮清吏司郎中李维明,约莫四十岁,面容精瘦;身后跟著都水清吏司主事王显、营缮清吏司主事孙贺,以及一位虞衡清吏司员外郎赵清,各自抱著分管的帐册资料。
陆临川得体地一一回应,言辞谦逊有礼。
眾人略作寒暄,话题自然围绕著连绵的阴雨、城墙修缮的紧迫,以及下午核算的繁重。
工部几人话语间流露出对户部斤斤计较的不耐,却也深知预算確需核减的无奈。
不多时,张淮正也领著三名青袍官员到了,同样携带著帐册。
陆临川轻车熟路地將户部一行也引入值房。
又是一番互相介绍。
户部来的是度支清吏司郎中周瑞、度支清吏司主事刘文远、仓部主事李默。
双方围绕一条长条桌案分坐两侧,气氛虽不热络,倒也保持著基本的公务礼仪。
既已齐备,又有两位尚书在场能做主,便无需再等阁老指示。
张淮正因严顥拍板挪用了京官俸禄垫支,心中虽苦涩,却也少了最根本的预算来源之忧,不再做无谓的坚持。
“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沉稳,“阁老的意思很明確,城墙修缮与流民简易安置所需儘快落实,预算也要核减至合理可行。诸位同僚,时间紧迫,咱们需坦诚相见,该减则减,但也务必保证工程能如期完成,不出紕漏。一切以国事为重。”
“好!开始吧。”郑有德乾脆地点头。
陆临川自然也无异议。
干过工程的人都知道,做预算,核心是算量,材料多少、运费几何、人工几何、可能產生的杂费等等。
古代营造同样如此。
修缮城墙和搭建简易流民房舍,涉及的材料种类不算繁多,人工大头可用招募流民以工代賑解决,所以今日的难点主要在於材料单价的核实、以及因时间、人力紧张可能產生的溢价空间。
工部提供的帐册,便是详细的工程量和各项单价。
户部手里亦有往年的物料价格底册及核价经验。
只要报价在合理浮动范围內,並非刻意抬价,他们通常也不会过分较真。
万事俱备,第一步便是核对双方认可的工程量清单以及每一项材料的单价。
这个阶段,陆临川对营造细节知之甚少,只能在旁默默学习,仔细聆听。
户部郎中周瑞拿著工部提交的物料清单,逐项审视,不时提出质疑:“青砖用量此处似有冗余,可否再核减一层?”
工部主事孙贺立刻解释:“周大人有所不知,此处地基湿软,需多铺一层以固基,否则雨大易陷。”
周瑞沉吟片刻,转向张淮正和郑有德:“地基固基確有必要,但可否考虑用附近土窑烧制的土坯替代部分青砖?虽不甚美观,但用於地基应可,单价可省近半。”
郑有德看向孙贺,孙贺略作计算,点头:“若用土坯替代底层青砖,可省银近百两。”
“好,那就改!”郑有德拍板。
……
“松木大梁?此地为何不用杨木?强度足够且便宜许多。”户部主事刘文远指著另一项。
工部李维明皱眉:“刘大人,杨木易受潮变形,此处是支撑屋顶的关键节点,恐影响房屋牢固和使用年限。”
张淮正插言:“流民临时安置,只求遮风避雨,坚固耐用非首要,杨木足矣。郑尚书以为如何?”
郑有德虽有些不情愿,但想到预算压力,也只得点头:“那就杨木吧。”
……
类似的討论持续进行。
户部力求砍掉所有非必要的“哨”和“冗余”,工部则努力解释每一项设计的必要性和可能的风险。
双方在木料选择、砖石规格等细节上反覆拉锯。
两位尚书居中裁断,张淮正控制预算的决心明显,郑有德虽偶有爭执,但在大原则下也只能让步。
陆临川看在眼里,深感具体事务之繁杂微妙。
若主事者不通晓其中门道,极易被下面的人以“专业”之名糊弄过去。
推而广之,无论是賑灾、水利、漕运还是军事后勤,桩桩件件都需內行主政,或至少不被轻易蒙蔽。
日后自己若想成为栋樑之才,这些事务必须要有所了解……
眾人討论了近一个时辰,终於敲定了最终工程量清单和各项材料的核定单价。
接下来便是纯粹的数字计算了。
值房內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拨动算盘的噼啪声。
为保证结果的准確性,整个工程被划分为若干个子项。
户部、工部各派人分別计算同一项,得出结果后相互核对。
若数值有异,则双方共同重新计算,直至一致。
这样层层覆核,出错的概率大大降低。
陆临川终於可以参与进去。
按照安排,户部、工部各自计算的结果,將先匯总到他这里,由他进行初步的覆核和交叉检查。
他耐心等待著。
不久,工部主事孙贺率先完成了流民房舍材料费的计算,郑有德仔细看过后,將结果递给了陆临川。
陆临川接过纸张。
上面墨字清晰,工整地写著结果:玖佰陆拾柒两叄钱贰分。
他目光移向孙贺的草稿。
纸上密布著大小写汉字数字,列著各项材料的数量与单价,计算著分项小计,最终將所有分项小计的数目上下排列,从末位依次相加,形成总数。
这是通行的竖式加法,末尾需註明已用算盘覆核,每一步都需准確处理斤两、钱分厘的换算与多位数的进位借位,不容错漏。
整个计算过程依赖算盘这类工具和个人的细心,没有简化运算的公式符號可用,效率难免打些折扣。
陆临川左右无事,便拿起笔,取过一份原始数据,打算自己也核算一遍。
他不习惯这种纯汉字竖式的计算方法,於是顺手在草稿纸上將汉字数字转换为更熟悉的阿拉伯数字,並將复杂的计算拆解为分项小计再总和,运用了乘法和加法的混合算式。
值房內眾人都在埋头计算,无人留意他这边。
很快,陆临川便得出了自己的结果:九百四十二两六钱四分。
这与孙贺上报的九百六十七两三钱二分,整整相差了二十四两九钱!
陆临川心中一凛,又拿起原始数据和工部提供的分项小计,重新仔细地核算了一遍,確认自己的计算无误。
他抬头看了看仍在专注计算的眾人,心中念头急转。
这差异不算小,若是计算失误,必须指出。
他不再犹豫,起身,对著上首的郑有德和张淮正拱手道:“郑大人,张大人,容稟。此项费用核算有异。孙主事报玖佰陆拾柒两三钱二,下官算得玖佰肆拾贰两六钱四,差廿四两九钱,请允查证。”
(本章三合一,63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