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帝將自己的条陈拿到手后,陆临川才缓缓道:“陛下容稟。臣愚见,欲解此燃眉之急,可效法古之权变,行『国债』之策。”
闻言,姬琰的动作顿了顿,展开条陈的手指微微停滯。
这条计策,並非如他预期那般令人耳目一新。
向民间借贷的事,歷朝歷代皆有,但很不受士林清议待见。
儒家崇尚量入为出,国家借债会被视为失德,正所谓“有国家者,义当使天下富无余帛,藏无余財。”
再者,朝廷向民间借贷,明显是国力不支的体现,很不体面,且民间富商多碍於官府威势,就算愿意借贷,也是强迫居多。
传出去也很不好听。
政令执行起来更是两难:要么態度宽纵,很多人不当回事,不愿出借;要么態度十分强烈,极易演变成巧取豪夺,此乃苛政虐民,君王失德之兆。
若是其他什么庸碌之臣献上这样的计策,姬琰早就怒斥一番,然后赶出宫去了,但出於对陆临川的信任与器重,他还是耐著性子,將心中的担忧问了出来:“怀远此议,立意虽为解困,然朝廷向民间举债,自古便被视为国力衰微之兆,更恐有失朝廷体统,且易生勒逼强索之弊,流於盘剥。此非仁政,亦恐非长久之计。卿当知朕意?”
陆临川早有准备,这些问题如果都没有想清楚,他也不会来献计策。
他恭敬奏对道:“陛下圣明,洞察秋毫。诚然,发行国债恐有『失体』、『盘剥』之嫌。然事有经权,当审时度势。昔管子有云:『仓廩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今我大虞,內有流民蜂起,叛乱频仍;外有强敌窥伺,边关不寧。加以灾情连年肆虐,致使岁入年年减少,国库空虚已极。朝廷无钱賑灾,则民不聊生,乱象更炽;无钱修水利,则旱涝频仍,民生凋敝;无钱支付军餉,则兵无战心,武备废弛;无钱整飭吏治,则贪腐横行,根基朽坏……”
“如此恶性循环,情势只能日蹙月消,愈发恶化。值此社稷危难之秋,发行国债,实乃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此非君王奢靡,实为救民水火,保国安邦!倘使国家得此钱粮,用於賑济灾民、平定內乱、整飭军备、巩固边防,使得天下渐復生机,百姓重获安居,边疆得以安寧,难道不比坐视江山倾颓、生灵涂炭要好上千百倍吗?”
“这与古代桀紂等残暴之君为一己私慾而横徵暴敛、巧取豪夺,其用心、其目的,截然不同!《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此实乃『通变救时』之举,君子之言,信而有徵,岂可拘於常礼而置社稷於不顾?”
这番话算是为“举债”做了合理性背书,也找出了儒家理论依据,將“不得已而为之”上升到了“救时通变”的高度。
古今要做大事者,师出有名都是不可或缺的。
特別是要在如今这种內外交困,国步维艰的情况下,做事就更要名正言顺,方能凝聚人心,减少阻力。
姬琰听罢,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思虑之色流转,缓缓頷首:“卿言……亦有理。穷则思变,確为至理。然则……”
他仍有疑虑。
陆临川见皇帝態度鬆动,立刻抓住机会,继续解决第二个核心忧虑:“至於陛下所担忧的,政令过严导致有巧取豪夺之嫌疑,或政令过宽导致无人应募、形同虚设,臣亦有所考量,已擬就章程。
“臣所提议的发行国债,其根本在於『信』字!此非以君王个人名义向民间借贷,而是以整个朝廷之信用为凭,昭告天下,明定章程:借贷自愿,定然有借有还,本息无缺!故无需强迫商民,更无须以借贷之名行抢夺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