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帝又聊了一会陕西战事和国债的细节,陆临川就告退出宫,准备去找严阁老。
练兵的事已走上正轨,各级军官履职,日常训练科目明確,虽然还需要他每日去西郊大营盯著,但比起初期的千头万绪,已经不怎么耗费额外精力了。
正好让他能腾出时间来处理国债发行这迫在眉睫的要务。
走在宫城悠长肃穆的甬道上,初夏的风带著宫墙特有的凉意拂过。
陆临川忽然恍惚了一下。
自从穿越而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著走,步步惊心。
谁能想到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不仅能主持推行牵动国本的国债,甚至还手握一支新军的雏形,在军营中令行禁止。
別看在皇帝和同僚面前总是显得沉稳自信,做起事来也雷厉风行,一往无前,但內心深处,终究有些没底的。
毕竟他前世,也从未主持过什么国政。
心里的那份惶恐,平时忙碌起来也就忘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但一个人静下来时,却很是清晰。
好在目前一切都还算顺利,虽然树敌不少,谤议如潮,却也得到了皇帝坚定不移的信任。
宫门口,张淮正已等候多时。
陆临川上前见礼:“劳张大人久候。”
张淮正微微頷首:“无妨,也没等多久。”
陆临川道:“咱们这就去內阁吧。”
张淮正:“好。”
自承担起主持国债发行的核心事务后,他虽然还掛著户部尚书的头衔,但户部日常琐务早已移交给侍郎处理,他实际上已经不再管事了。
身为清流干员,在上书房为国债政策辩护、撰稿,忙前忙后,自然也遭受了不少非议。
不过他在士林清望素著,为官也以持正闻名,受到的攻訐虽多,杀伤力却远不如针对陆临川那般酷烈。
陆临川边走边低声说:“待会儿去內阁谈判,还需劳烦张大人为主斡旋。”
张淮正瞭然,沉稳应道:“怀远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陆临川已將核心策略——以质贷署人事权为饵,诱使严党配合国债发行並带头认购——详细告知了他。
张淮正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明白其中蕴含的政治妥协与利害权衡。
他不是不懂变通的迂腐之人,朝堂之上,有时妥协是达成目標必要的手段,对此策略接受得很快。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內阁。
很显然,《民声通闻》首期刊行在京中引发的热议,也已波及到了这里。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不同往常的微妙气氛。
陆临川虽然还掛著文渊阁行走的头衔,但自练兵和国债两副重担压肩,已很久没踏入此地。
今日骤然前来,还带著户部尚书张淮正,值房內外那些或坐或立、看似忙碌的官吏们,瞬间安静了不少,气氛有些凝固。
两人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向首辅严顥的值房。
见状,立刻有眼尖的低阶官吏悄然转身离开,显然是去通风报信了。
……
数百里外的通州码头。
初夏的烈日灼烤,宽阔的运河水面上蒸腾著湿热的水汽,混杂著穀物、汗水与河底淤泥的复杂气味。
码头沿岸,高桅的漕船如林般密集停泊,赤膊的力夫喊著號子,肩扛沉重的粮袋麻包,步履沉重地在跳板上穿梭。
喧囂的號子声、监工尖锐的哨声、船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匯成一片鼎沸的嘈杂。
税课司衙署后一处看似堆放杂物的偏僻仓房內,气氛严肃。
密密麻麻的锦衣卫已將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程砚舟一身寻常的靛蓝布袍,负手立在仓房中央。
他面容沉静,死死盯住面前一个被两名彪悍锦衣卫校尉死死按跪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的矮胖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