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137.连投三篇,轰动全厂,分房承诺
午后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慵懒,斜斜地穿过红星国厂办公楼的那扇玻璃窗。
阳光明端坐在桌前,面前的厂务会议记录本摊开着,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工整的字迹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冰凉的金属笔帽,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暂时冷却他内心的焦灼。
而思绪早已穿透这间略显局促、堆满文件的办公室,在更广阔的构思疆域里奔驰。
赵国栋厂长办公室里那番关于“窗口期”的提醒,言犹在耳,字字千钧,像无形的鞭子悬在头顶。
“半个月到一个月…”
阳光明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期限,喉咙有些发紧。
寄往《工人日报》的第一篇稿子《纺锤下的红色匠心》,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虽已激起涟漪,但后续的波澜能否如期而至,仍是未知数。
国家级报刊的版面,岂是轻易可登?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时间正像指缝间攥不住的细沙,无声而迅疾地流逝。
早在将那篇凝聚着心血与希望的稿件投入邮筒的那一刻,阳光明的大脑就未曾停歇。
后续的两篇——不,是三篇——文章的雏形,已在他心中反复勾勒、推倒、重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多备一篇。
这次,他不再选择宏大的“群像”,而是将笔触聚焦于单个普通工人身上。
在平凡中挖掘出非凡的闪光点,用最朴素真挚的笔触写出直击人心的力量,往往更能契合这个时代“讴歌普通劳动者”的精神内核。
思路在反复琢磨中,逐渐清晰起来。
第一篇主角:他瞄准了细纱车间的老保全工李根生。
这位沉默寡言、走路甚至有点跛的老师傅,几十年如一日守护着那些“吃”吐纱的机器。
他有个不起眼的绝活——听诊。
机器微小的异响,别人浑然不觉,他却能像老中医号脉般精准判断故障点。
这背后,是无数次深夜值守,是耳朵贴在滚烫机壳上留下的印记,是“机器就是战友”的朴素信念。
阳光明打算写一篇《机器旁的“老中医”——记细纱保全工李根生的听诊绝活》,着重刻画那份浸透在油污和岁月里的专注与责任。
李根生的形象在他脑中逐渐立体:白的寸头硬得像钢刷,皱纹像机台上的沟壑一样深,浑浊的眼睛只有在贴近机器时才骤然射出精光,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渍的手,摸过冰冷的零件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第二篇主角:他选择了布机车间的挡车女工赵金凤。
这位两个孩子的母亲,手脚麻利得惊人,能在飞速穿梭的布机间如穿蝴蝶般巡行,同时照看十几台机器,断经、断纬处理得又快又稳,连续几年保持“万米无疵布”的惊人纪录。
她的秘诀不是天赋,而是日复一日练就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和那份“布就是国家财产”的敬畏之心。
题目暂定为《布机‘弄堂’里的“穿手”——记挡车女工赵金凤的万米无疵布》。
赵金凤的形象也鲜活起来:中等身材,常年围着白围裙,圆脸盘上总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像鹰隼般扫视着经纬线;她走路带风,布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又轻巧的嗒嗒声,仿佛踩着无形的鼓点。
第三篇主角:他看中了准备车间浆纱工序的老工人孙富贵。
孙师傅有个外号“孙老抠”,不是对人吝啬,而是对浆料、对蒸汽、对每一滴水、每一度电都“抠”到了极致。
他琢磨出的浆料配方和温度控制法,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硬是为厂里节省了大量成本。
他的口头禅是“家大业大,也经不住败家”。
阳光明想写一篇《浆纱槽边的“算盘精”——记老工人孙富贵的节约经》,展现工人阶级主人翁意识在厉行节约上的生动体现。
孙富贵的样子也跃然纸上:精瘦,背有点驼,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口袋里永远揣着个小算盘;手指关节粗大,捻起一点浆料就能准确判断粘度;他看蒸汽阀门、看水表、看电表的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检阅千军万马。
构思有了,但如何写得感人至深?如何在朴实的叙述中迸发力量?
阳光明闭了闭眼,调动起脑海中那些属于“未来”的阅读记忆碎片。
那些后世获奖的通讯报道、人物特写,虽时代背景迥异,但其刻画人物内心、展现细节张力、升华主题思想的精髓手法,却如暗夜中的星火,给了他清晰的指引。
他摒弃后世过于华丽的辞藻和复杂的结构,回归这个时代最推崇的朴实无华,但力求在“朴实”中注入更凝练的笔力、更动人的细节、更自然的升华——
要让纸上的文字能散发出机油味、浆料味和汗水的气息,能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
钢笔尖在粗糙的稿纸上沙沙作响,如同春蚕在奋力啃食桑叶。
阳光明完全沉浸其中。
他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午饭后短暂的休息,啃着食堂的馒头咸菜,脑子里还在推敲李根生的神态;
赵国栋外出开会时的空档,他伏案疾书,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晚上回到家里狭小的亭子间,等父母的鼾声响起后,他还在就着昏黄的15瓦灯泡,反复推敲字句,灯光将他伏案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汗水浸湿了他那件洗得发薄的白衬衫后背,在九月的闷热里迅速洇开又干涸,留下浅浅的、地图般的盐渍。
他反复修改,字斟句酌。
李根生耳朵贴近机器时那专注得近乎凝固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冰冷的钢铁;
赵金凤在布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敏锐捕捉到一根细纱断裂的瞬间眼神,那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般的精准和迅捷;
孙富贵蹲在浆纱槽边,冒着蒸腾的热气,用手指捻起一点浆料仔细感受粘度时,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每一个指节都诉说着经年的经验与虔诚……
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打磨,力求精准、鲜活,让这些普通工人身上那份沉甸甸的、闪着光的“匠心”与“主人翁精神”,跃然纸上。
终于,自认为打磨到极限的三篇稿件完成了。
看着桌上那迭厚实的、凝聚着心血与希望的稿纸,阳光明没有丝毫犹豫。
时间!节省路途时间至关重要!
他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将四篇稿件整整齐齐地迭放进去。信封上印着红星国厂的红头。
在信封的醒目位置,他用力写下《工人日报》编辑部的地址,钢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面。
在左下角,他重重标注了“航空”和“加急”字样。
虽然航空信的邮资不菲,但此刻,时间比金钱珍贵百倍。
“成败,在此一举。”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孤勇。
将稿件仔细揣在怀里,他快步走向厂门口的邮局。
当那承载着全部希望的信封投入那墨绿色的邮筒,发出“咚”的一声沉闷轻响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孤注一掷的期待填满。
这一次,他赌上了自己的全部筹码。
等待的日子,比上次更加煎熬。
四天,在平常或许只是弹指一挥,但在这种关乎住房的巨大期待面前,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
阳光明表面依旧沉稳,处理着赵国栋交代的各项公务:
安排会议,整理文件,接听那部沉重的黑色拨盘电话,应答如流。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的心脏都会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随即又强自按捺住狂跳,屏息凝神,直到确认话筒里传来的并非期待中的那个北方口音。
赵国栋似乎也洞悉了他的焦灼。
一次从车间视察回来,赵国栋脱下沾着絮的“的卡”外衣,目光在阳光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阳光明眼下的乌青和强装的镇定,没能逃过这位厂长的眼睛。
“稿子寄出去几天了?”赵国栋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京腔特有的沉稳。
“四天了,厂长。”阳光明接过带着车间特有粉尘和机油味的外衣,小心地挂好,声音尽量平稳。
“嗯。”
赵国栋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繁忙的厂区,包车穿梭,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歌曲,“航空信,应该快了,沉住气。”
他没有多说,但那简短的话语里蕴含的信任和笃定,像一剂强心针,让阳光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就在这焦灼等待的第四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
办公室里的空气闷热而凝滞,窗外梧桐树上,知了在不知疲倦地聒噪。
阳光明正低头整理着明天厂务会的议题材料,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那部沉寂了数日的黑色电话,突然爆发出尖锐而急促的铃声!
“铃铃铃——!”
这声音在骤然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阳光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站起,带得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几步抢到电话机旁,深吸一口气,才稳稳拿起听筒,声音带着工作状态下的沉稳:“您好,赵国栋副厂长办公室。”
“您好,请问是红星国厂吗?”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爽利的北方口音,正是上次那位《工人日报》的张编辑!
阳光明的心跳瞬间如擂鼓,一股热流直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但依旧清晰有力:“是的,张编辑您好!我是赵国栋厂长的秘书,阳光明。”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瞬间变得湿滑,几乎握不住那沉甸甸的听筒。
“哦,阳光明同志!”张编辑的声音明显透着一丝熟稔和热情,显然对这位不久前才在自家报纸上刊发过重要文章的年轻人印象深刻,“您的稿件收到了!航空加急,速度就是快!我们刚拿到不久。”
阳光明屏住呼吸,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我们编辑部集中审阅了您这次寄来的几篇文章,”张编辑的语气变得郑重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写得非常好!非常扎实!非常感人!”
连续三个“非常”,像三颗重磅炸弹,在阳光明脑海中轰然炸响,让他悬着的心猛地向上一提,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尤其是那篇写细纱保全工李根生的《机器旁的‘老中医’》,和写浆纱工孙富贵的《浆纱槽边的‘算盘精’》。
人物刻画入木三分,事迹平凡却闪光点抓得极准,思想性很强,非常契合我们当前宣传的导向!
挡车工赵金凤那篇《布机‘弄堂’里的‘穿手’》也非常生动,展现了新时代纺织女工的精湛技艺和昂扬风貌!”
张编辑的语速很快,透着一股兴奋劲儿,“你这次寄来的三篇稿件,我们编辑部一致决定,全部采用!”
轰!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将阳光明彻底淹没!
三篇!全部采用!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谢谢张编辑!谢谢编辑部的肯定!”
阳光明强压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激动,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这都是我们红星厂普通工人同志们身上真实的光芒,我只是把它们记录了下来。”
“嗯,写得确实好!”张编辑肯定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三篇稿子,我们会安排在后面的版面,争取尽快刊发出来。
你上次那篇反响就很好,这次三篇连着上,效果肯定更轰动!这可是难得的好稿子扎堆啊!”
“太好了!太感谢您了张编辑!谢谢!”
阳光明的心几乎要飞起来。
不用再走漫长的政审流程!时间!宝贵的时间被最大程度地节省了!
赵国栋厂长要求的窗口期,稳了!
“行,那就这样。你等我们的报纸吧!再见,阳光明同志,期待你以后更多的好稿子!”张编辑爽朗地结束了通话。
“再见!张编辑!谢谢您!”
阳光明放下听筒,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后背的衬衫已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凉飕飕地贴在身上。
巨大的狂喜过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和随之而来的、更加炽热的兴奋,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欢快地奔流。
成了!三篇!
国家级大报!连续刊载!
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几乎没有片刻耽搁,立刻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几口气,整理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和略显凌乱的衣领、袖口。
然后,他走到里间赵国栋办公室门前,站定,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敲响。
“进。”赵国栋沉稳的声音传出,带着惯有的威严。
阳光明推门进去。赵国栋正俯身在一张摊开的设备图纸上,眉头微蹙,用红蓝铅笔专注地标注着什么,一缕烟雾从他桌上的搪瓷烟灰缸里袅袅升起。
“厂长!”阳光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却努力保持着汇报工作的清晰和条理,“《工人日报》张编辑来电话了!”
赵国栋闻声,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来,瞬间捕捉到阳光明眼中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璀璨光芒和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