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镐凿在冰面的瞬间,林默虎口震得发麻。这什剎海的冰不同往年,表层结著层霜似的白冰,底下却是蜂窝状的灰冰——定是前些日子国军装甲车开过冰面轧出来的。
“往左半尺。“何大清蹲在冰窟旁,耳朵上別著的捲菸冒著青烟。用烧火棍敲了敲冰面,棍头包著的铜皮与冰层相击,发出空洞的咚咚声。五个苦力立刻调转冰镐方向,铁器与冰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何雨柱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抡起特製的三棱冰镐:“爹,这冰窟窿打得比往年深啊?“他手腕一抖,冰镐尖准確楔入两道冰纹交界处。林默注意到这冰镐柄上刻著“us“字样,分明是美式信號旗杆改的。
“四腮鱸要钻十六尺深的暖水层。“何大清掀开袍,掏出个牛皮酒囊往冰窟里倒琥珀色液体,“前年冬賑,东兴楼的厨子往冰窟倒黄酒钓鱖鱼......“浓烈的酒香混著虾酱味窜上来,林默认出这是用雕酒糟和丁香鱼特製的醉饵。
冰层突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苦力们齐刷刷后退。何大清却把耳朵贴到冰面上,冻红的鼻尖几乎碰到冰碴:“来了。“老厨子枯瘦的手指在冰面画了个圈,“下网!“
林默抓起渔网刚要撒,何雨柱一把扯住网眼:“用这个!“他抖开张暗绿色尼龙网,网坠竟是美制子弹壳改的。冰窟里腾起白雾,渔网入水的剎那,林默看见冰层下闪过一抹鎏金色。
“收网慢三快四!“何大清突然用铁勺敲击冰镐,叮叮噹噹竟敲出莲落的调子。八个苦力跟著节奏拽网绳,冻硬的麻绳在冰面上蛇行。何雨柱腮帮子咬得铁紧,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直跳——那网绳分明在剧烈抖动。
冰窟里突然翻起混著冰碴的浊浪,渔网拽出的瞬间,林默被晃得睁不开眼。三条金鳞大鱼在网中疯狂甩尾,鱼鳃张合间露出四道血红的腮线。何雨柱抄起枣木棒就要砸鱼头,却被何大清用铁勺架住:“四腮鱸离水见光就死,得用老法子。“
老厨子从怀里摸出个锡盒,指尖挑出抹琥珀色膏体抹在鱼鳃上。方才还扑腾的鱸鱼突然僵直,鳞片上凝出层冰晶。林默嗅到淡淡的薄荷味——正是同仁堂特製的冰蟾散。
“装桶!“何大清话音未落,月亮门外突然晃进两道手电光。穿美式夹克的稽查队员踩著冰刀滑来,枪管上的刺刀挑著面青天白日旗。
“老何头,王参议员特意交代...“为首的麻脸稽查刚开口,突然盯著渔网里的鱸鱼瞪大眼,“这鱼的尾巴?“
林默顺势望去,只见某条鱸鱼尾鰭缺了道月牙形口子,伤口处结著暗红色冰碴。何大清不动声色挪步挡住视线:“军爷,这是去年放生的还愿鱼,让冰稜子划伤的。“
“少废话!“麻脸稽查的刺刀突然抵住水桶,“上峰有令,什剎海今日渔获需缴三成做城防税。“刀尖划过冰面,在暮色中刮出一串火星。
何雨柱攥紧的拳头被林默按住。两人看著稽查队员从桶里捞出最肥的那条鱸鱼,鱼尾在麻脸稽查袖口甩出道水痕。待手电光远去,何大清突然用铁勺敲了敲冰面:“换地方,往芦苇盪冰面打洞。“
苦力们拖著渔具转向时,林默发现冰层里冻著几缕暗红色丝线——像是从什么织物上扯下来的。何雨柱用冰镐尖悄悄挑起,对著日头照了照:“像是瑞蚨祥的蜀锦。“
黑冰区的冰层泛著青灰色,这是渔船往年下锚的旧冰眼。何大清掏出怀表贴住冰面,錶盘上的萤光指针突然微微颤动。“就这儿。“老厨子的铁勺在冰面画了个十字。
这次凿冰的声响格外清脆,冰碴子溅到袍上带著河腥味。林默帮著拽渔网时,发现网眼上掛著片银鳞——足有铜钱大小,在暮色中泛著珍珠母的光泽。
“起!“隨著何大清一声低喝,渔网拽出个惊人的弧度。冰窟里银光爆闪,十几条四腮鱸裹著冰雾冲天而起,鱼鳞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何雨柱抄起葫芦瓢舀水泼鱼,却见泼出的水在空中就冻成了冰珠。
“当心冰裂!“林默突然按住水桶。某条鱸鱼疯狂甩尾,溅起的水在冰面蔓延出蛛网纹。何大清抄起烧火棍横在冰缝处:“快撤网!“
眾人七手八脚拖网上岸时,冰窟突然塌陷出个丈许宽的冰坑。浑浊的河水中,隱约可见成群的四腮鱸在冰层下游弋,鱼脊划出的波纹宛如流动的琉璃。
“可惜了这窝鱼崽子。“何大清往冰坑里撒了把鱼食,“开春化冰就能长到两斤重。“转身时,林默瞥见他往冰坑里丟了块油纸包著的物件,在河水中打了个旋便消失不见。
子时三刻的什剎海冰面泛著幽蓝冷光,林默的靴碾过碎冰发出细碎的呻吟。八只柏木鱼桶在冰车上摇晃,桶壁凝结的冰晶折射著月光,像是撒了一地碎银子。
“扶稳了!“何雨柱突然低喝,冰车猛地向右倾斜。林默伸手去拽麻绳,却摸到满手黏腻——某条四腮鱸正用尾鰭拍打桶沿,伤口渗出的血珠在零下二十度的寒气中凝成珊瑚般的冰棱。
何大清举起马灯照向冰面,昏黄光晕里,几道新鲜裂纹正蛇行著向冰车逼近。“卸桶!“何大清话音未落,何雨柱已抄起枣木撬棍插进冰缝。林默闻到浓重的河腥味混著薄荷香,那是冰蟾散在寒夜里蒸腾的气味。
王府朱漆角门吱呀开了条缝。管家王福举著美孚灯探出头来,狐皮暖耳在寒风里抖成两团雪球。“怎么才到?参议的宵夜都撤了。“他伸出戴著翡翠扳指的手,在鱼鳃上重重一掐。
林默看见那条尾鰭带伤的鱸鱼突然剧烈抽搐,暗红冰碴簌簌落进木桶。王福的三角眼在灯影里眯成缝:“这鱼鳃发乌,怕是...“话没说完,何大清已经掀开最中间的柏木桶。十二条鎏金鱸鱼在冰水中缓缓游动,鳞片泛著珍珠母的光泽,每条鱼尾都结著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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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同仁堂的冰蟾散吊著魂呢。“何大清从怀里掏出锡盒,指尖沾了点琥珀色膏体抹在桶沿。方才还蔫头耷脑的鱼群突然摆尾,溅起的水在灯笼光里凝成细碎冰晶。
王福的鼻尖几乎贴到冰面:“数儿不对吧?说好三十条。“他的貂裘下摆扫过木桶,沾了片银鳞。何雨柱的拳头在袍里攥紧——他们明明捕了三十六条,路上被稽查队截去六条最肥的。
“军爷们体恤弟兄们辛苦。“何大清突然掀开袍,露出腰间別著的铁勺,“王参议要的醉鱸,得用什剎海头茬冰水镇著。“说著用勺柄敲了敲木桶,冰层下竟传来空洞回声。林默这才发现桶底垫著层蜂窝灰冰,每条鱼腹下都压著块瑞蚨祥的蜀锦碎片。
五更天的梆子惊飞檐角麻雀,王福终於甩出个红纸包。何雨柱伸手要接,却被铁勺拦住。“劳烦您过过戥子。“何大清的笑纹在灯影里像道冰裂。
帐房先生的算盘声穿过迴廊时,林默瞥见西厢房亮起烛火。某个梳著爱司髻的身影在窗纱后一闪而过,腕间的翡翠鐲子碰出清响。王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美孚灯在穿堂风里晃成个橘色幽灵。
“这鱼尾的伤...“管家突然用指甲挑起片带血的冰碴,“怕不是前日护城河捞起来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何大清正用铁勺挑起条活蹦乱跳的鱸鱼。月光照在鱼尾的月牙形缺口上,伤口处凝结的冰晶里竟封著半片暗红色蜀锦。
更夫敲响第六遍梆子时,冰车终於吱呀呀碾过王府门槛。林默回头望去,发现王福还站在角门口,手里的美孚灯正照著西厢房的窗欞。那扇雕木窗不知何时开了条缝,窗台上落著几粒珍珠似的冰珠。
“爹,那蜀锦...“何雨柱刚开口就被寒风呛住。何大清往掌心呵了口白气,铁勺在冰车上敲出串莲落的调子。林默摸到袍內袋里硬邦邦的物件——是片沾著鱼腥的银鳞,边缘处凝著暗红冰晶。
东方的天际泛起蟹壳青时,什剎海的冰层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林默跟著何大清蹲在芦苇盪的冰窟旁,看见成群的四腮鱸正用头撞击冰层。老厨子往冰窟里倒了半壶雕,琥珀色的酒液在破晓时分泛起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