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鲜之摆了摆手,將眼睁大,抿著酒水,失了些许困意,遂忍著轻微地嘈杂乐声,与傅亮閒谈起来。
“吾本家世居於滎阳,天下纷爭,三房尽数北迁,今相隔於黄河,似阴阳两隔,少有往来——”郑鲜之嘆声道。
若是郑氏南迁,以他与刘裕所建下的情义,未必不能替徐氏而代之,膝下唯有一子两女,也无甚好铺路的。
族中耆老下重注於河北,欲奉鲜卑人为尊,他自然免不了有所埋怨。
司马氏再如何不堪,那也是正统“汉”室,整日与粗鄙的鲜卑人作同僚,讲不过理便动刀子,唉——
似长孙嵩者,一手之数尚无,虽然此举可以避免与中原、关陇、江淮、三吴士族爭利,夺权轻易的多,过得也安逸些,但也用不著三房尽迁於河北。
拓跋嗣崇儒学不假,但也不可以偏概全,安知其子孙是否有暴虐轻汉之心?
谈及河北各族之势,傅亮宽慰了郑鲜之几句,遂后侃侃而谈道:“魏廷境况,除崔宏父子二人外,余下士臣,受信用者少之又少,多是委以地方文僚,受制於鲜卑將领,处处皆受掣肘,与胡人共治一国,难矣。”
看似拓跋嗣崇汉极深,他也依然不敢动摇自己的基本盘,至今何曾有用过汉人为將帅?
即使有,那也是无关紧要的地方將领,以及一军之偏裨,到了战时,还不是一样任由鲜卑人驱使?
“尝闻魏廷有一传言,不知真假,郑公可愿听之解乏?”傅亮微笑道。
郑鲜之听后,抚著长须,说道:“我確感睏乏,说说也无妨。”
“宗敞言崔浩劝諫魏主万不得出兵阻我军,时有鲜卑將怒斥其占卜之术,遣送公主联姻,乃是串通先秦主姚兴所言。”
“此事可当真?”
“已有些时日,我也是近日才有所耳闻。”
“傅从事。”
两人议论之际,刘义符情不自禁的出声打断道。
他虽知两人谈及崔浩,有別意使然,但他对於崔浩本人,还算是敬重,当今天下英才何其之多,有名无实之辈占多数。
崔浩也就老年糊涂了一次,其於魏国之利,足以比肩刘穆之,称其一句魏留侯也並不为过。
此般人才,刘义符求之不得,若有朝一日能使其归心,寢时都会以笑入眠,招揽不及,傅亮为抨击王尚而贬斥,著实令他难耐。
“世子有何事?”傅亮微笑著拱手应道。
“君子生於小国,非君子之过也,崔氏父子仕魏,也並非本愿,其德才如何,观言行得以窥之,何须以流言相论?若他愿南下投晋,父亲求之不得,定以礼待之,委以重任,傅从事博闻多见,可曾听闻君主嫌人才繁多,而无用武之地?“
宴中杂声戛然而止,眾文武僕役纷纷侧目望来。
刘裕唇角微微上扬,无意阻止,以笑置之。
傅亮未曾想到刘义符因崔浩之事以理相斥,怔了片刻,捋袖作揖道:“仆妄言谬论,请世子罚之。”
刘义符並不追问,而是偏首朝向郑鲜之,笑道:“郑公本家迁於河北,族中子弟出仕於魏,若您与族中耆老有所往来,我可否求您一事?“
郑鲜之困意全无,正色应道:“世子所求,老夫力之所及,断不敢推脱。”
“我想劳烦郑氏子,代我传於崔浩,言我倾慕贤才已久,若他愿意南下,我定將他视作为高祖之留侯,以留侯之礼相待。“
听此,郑鲜之嚅了嚅嘴,沉默数刻,应道:“归府后,我即刻书信一封至族中。”
郑鲜之也不敢担保,拓跋嗣极其信重崔浩,此事若传至其耳中,岂不是令族人无辜受牵连?
信可以写,至於耆老如何做,他也不能担保。
刘义符也不在意郑氏会替他传言。
身为豫章世子,名望绰绰有余,郑氏不传,也会有旁人传,旁人不传,他可自散钱財传之。
本就是敛望之言,他本就没想请的来崔浩。
当然,做梦的权力人人皆有。
想到此处,刘义符笑了笑,躬身道:
“那我便在此先行谢过郑公。”
郑鲜之旋即屈身,畏而受之。
“高祖宴饗文武,酒至半酣,亮与鲜之议淇侯之蜚言。
帝叱亮曰:“君生於僻陋之国,非君之罪也。崔氏仕魏,亦非所愿。其德才何如,当观言行以察之,勿以蜚言论之。设淇侯有南归之志,高祖必以礼待之,委以腹心之任。汝博闻,岂不闻王者不以眾贤为患,而患无地以用之乎?』亮闻之,自愧失言,请罪於帝。
帝復谓鲜之曰:汝可代朕传言於魏廷,朕慕淇侯之才久矣,若其南归,朕当以汉高祖之留侯待之。'”
《宋书·卷二·文帝纪上》